撰文 / CY
編輯 / Art-Ba-Ba辦公室
圖片致謝Prada

“月球的距離”展覽現場,Prada榮宅,上海,2024年11月6日至2025年1月12日
攝影:Alessandro Wang
在卡爾維諾《月亮的距離》中,遠古時代地球與月球距離咫尺可達,人們可以輕松地劃船靠近月球,用木梯攀登月面,再輕松跳回。一直到后來地月引力突變,月球與地球的距離越來越遠,有些人設法跳回地球,而另一些人則永遠留在了月球上。
以此故事為引,去理解Prada榮宅不久前結束的李爽個展“月球的距離”,則不難想到媒介時代溝通失效 (aphasia) 的隱喻:跨文化語境中交流的本質,或將囿于物理隔閡、科技異化與身份認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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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月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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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科技發展到何種程度,肉身與肉身之間所擁有的物理距離仍是無法通過媒介被消弭的。
首先帶來的是通訊困境。疫情時期的歐洲駐地經歷是李爽對這種隔閡體驗的直接回應,她通過微信收到爺爺去世的消息,但一直至某次瑜伽課上燈光漸暗,她才真正意識到這意味著什么——在二樓展廳,《被偷走的時間》以一種象征性的方式呈現了這種時空錯位:兩座背靠背的時鐘,分別定格在2020年她離開上海和3年后從日內瓦返回上海的航班時間,靜止的圓形表盤和展覽標題“月亮的距離”遙相呼應,意味深長地暗示著那段時期給人帶來持久的停滯感,也省略了跨越地理空間的、溝通的困境。


“月球的距離”展覽現場,Prada榮宅,上海,2024年11月6日至2025年1月12日
攝影:Alessandro Wang
而一旁的作品《也帶著一箱徒勞》是李爽與音樂人Tess (Hyph11e) 在數年相熟相交的經歷后首次跨媒介合作,螺旋形態的風鈴與水晶吊燈構建出一個無限延伸的鏡像世界,幾次往返、進退、側觀與迎面走去的動線近乎儀式化,讓人對“距離”的體感誕生些許錯愕,人與作品之間的距離再貼近也竟遙遙,好似被引力牢牢固定在一個微妙的、無法逾越的軌道之上——如同地月。
在四樓展廳,觀眾會遇見另一件聲音裝置《末日愛人》,在媒體導覽的動線中,李爽或將其作為展覽的開端,但也可以是點題的終章:展覽本以藝術家與母親未寄出的信件為起點,《末日愛人》則是她與母親的微信對話經過多重轉譯的呈現,從文字到拼音到摩斯代碼,最終以聲光電的形式植入裝置。“我想在作品中對抗語言在溝通中的無效性”,即使空間中意圖闡釋的代碼隨節拍閃爍,溝通已然發生,但觀者無從知曉對話發生的語境,亦難以破解其中的內容片段。兩地相隔讓隔著手機屏的語言表達變得更為復雜,在展冊中李爽寫道,“文字一旦發出,其意義就發生了變化。從某種意義上說,每次溝通都會以失敗告終。與其說是多層次,我更愿意將這種翻譯視為去層次化;信息本身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它已經被發出?!?/strong>

“月球的距離”展覽現場,Prada榮宅,上海,2024年11月6日至2025年1月12日
攝影:Alessandro Wang
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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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時代的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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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22年,李爽因疫情滯留歐洲,她的行為藝術作品《蠅王》中召集了20名表演者在天線空間的群展開幕式上扮演她的替身,每個人的身份都藏匿在統一的黑色T恤下,難以辨認。身份的復制與解離、在場與缺席的辯證關系讓人很容易聯想到瓦爾特·本雅明 (Walter Benjamin) 的機械復制論,當作品轉變為大眾文化的組成部分,也即參與了民主化過程而打破了傳統藝術的等級制度,為藝術的政治化創造了可能。
但李爽并未止步于此,一方面,她承認科技是當代藝術創作的重要工具;另一方面,她又對科技的統治性表達保持警惕。她將自己的作品視為“lo-fi hack (低保真黑客) ”,試圖通過作品找到技術和算法的漏洞。在影像作品《似曾相識》中,她繼續沿用《蠅王》的影像,以雙重敘事的視角講述了一個虛構寓言:影片的字幕則講述了一個關于語言逐漸消失的故事,小鎮居民因語言能力退化最終失語;與此同時,另一組影像則通過在日內瓦動物救助中心的一只鴨子身上佩戴GoPro拍攝完成。


“月球的距離”展覽現場,Prada榮宅,上海,2024年11月6日至2025年1月12日
攝影:Alessandro Wang
當字幕中打出“當沒有了原版,也就沒有了復制品……我也可以是你”時,李爽似乎又意在構建虛擬世界中身份認同的流動性,在全球化與數字化背景下,個體身份已經成為一種持續生成、不斷變化的動態過程,每個人都同時可能是觀察者、創造者與被創造者。
在另一層面,GoPro拍攝的鴨子視角影像配合機械轉動的監視器,則把視角代入了一種后人類主義的觀看倫理學中去。“非人類媒介” (non-human media) 或許是她試圖解構人類對世界敘事的主導地位的做法,以打破人本主義的敘事霸權,以此在技術與自然、主體與客體之間建立一種新的反叛關系。

李爽,《似曾相識》,2022
視頻-彩色。時長:15分55秒
由藝術家、Peres Project和天線空間提供
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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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脂=文化的“羊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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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展覽的另一系列作品中,樹脂作為一種具有流動性、包裹性和凝固性的材料,把《我寫過的所有信件 (日內瓦) 》《鐐銬》《在地球中心》《不一個人在家》和《最后一顆藥丸》諸如此類無法辨明作品名含義的作品關聯起來,樹脂把那些被封存的私人物件——褪色的相片、電線、機票與信件——以模擬液晶屏 (或說保鮮膜也行) 的形態,把這一切牢牢封存,凝固的表面卻尚可見液化的痕跡:它既是流動的也是固態的,既透明可見又形成了密不透風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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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的距離”展覽現場,Prada榮宅,上海,2024年11月6日至2025年1月12日
攝影:Alessandro Wang
若要呈現當代跨文化交流中的種種困境與隔閡,樹脂或許是最好的表達媒介之一,李爽對其的使用不啻為昭然若揭的流動性身份展示:在她的見解中,“它們 (樹脂) 變成了屏幕的模樣,但是帶著一種濕潤感,好像剛從水里打撈出來的一樣”。在此基礎上,屏幕實質是數字媒介的物質性戲仿,也可被理解為一種文化羊膜的隱喻:就好像最開始她無法向歐洲朋友解釋中國的社會現實,而他們的移民背景也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圍。人與人共享著詞匯和語法,卻活在截然不同的語義宇宙里。


李爽,《無聲無息,我聽見她被淹沒》及局部,2024
由藝術家、Peres Projects和天線空間提供
在展覽現場亦無法找到對李爽創作理念的更具體解釋,我們或可以理解為是策展過程中藝術家刻意消解掉展簽的敘事功能,迫使觀眾直面那些無法被轉譯的物質記憶。這種闡釋系統的失效,某種程度上又印證了展覽主旨所指向的溝通失效:正如傳播學者J.D·彼得斯 (John. Durham Peters) 提出的那樣,完美溝通是一種不可能的理想,人與人之間存在本質的隔閡,但“誤解雖然是一樁丑聞,但它卻激發了交流的概念?!?/strong>
交流為何?我們或許可以回到卡爾維諾的《月亮的距離》中去尋找答案:
“現在,你們會問我們去月亮上究竟要干什么,我這就解釋給你們聽。我們是去取奶的,用的是一把大勺和一個大木桶。月乳是很濃的,像是一種凝乳。這種月乳是當月球掠過地球上的草原、森林和沼澤地時,受月球吸引而飛到月亮上的那些東西在鱗片之間發酵而成的。只要將勺子伸進鱗片之間,就能伸出滿滿一勺這種珍奇的乳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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