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是中國經濟文化發展的空前繁盛時期,在文學、藝術、哲學、科學、思想、科技等領域趨于高峰。陳寅恪先生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
一、宋韻美學的文化內涵
宋代涌現了數量遠過前代的文化大家與名家,他們猶如群星璀璨,將宋代文化的星空裝點得分外絢麗:后人推崇的唐宋散文“八大家”,宋代占六家;宋畫是中國藝術史上的不二高峰,它以高超的技巧和獨具一格的審美眼光,實現了自然與藝術的完美平衡。文學、音樂、書法、繪畫、戲劇、陶瓷工藝等藝術門類相互啟發、促進、融通,共同構成宋韻的豐富內涵。
“韻”的本義為和諧悅耳之聲,從聲樂、韻律到詩畫各個領域,從周朝《詩經》句句用韻,到現在新舊詩韻并存、共用?!绊崱笔撬囆g領域最高的評價尺度。宋韻美學,是通過藝術的審美語言和方法,構建的一種對美的意識與認知的思想體系;是兩宋文化中優秀的文明元素、內在精神,以及傳延至今的人文價值。
從漢唐立馬橫刀式的向外開拓,到宋朝庭院踱步式的內斂沉思,中華文化發生了重要變化。如果說唐型美學的核心范疇與審美精神是“境”、是“神”,那么宋型美學的核心范疇與審美精神,則是“意”,是“韻”。在藝術和生活美學層面,宋代凸顯了“悟”(“妙悟”、“透徹之悟”)、“趣”(“興趣”、“理趣”、“別材別趣”)、“韻”(出入之間、有無之間、遠近之間)、“味”(平淡、天然、自然)、“逸”(出塵、逍遙)、“閑”(心閑、身閑、物閑)、“適”(適意、心適物閑)等范疇。宋韻美學反映的,正是兩宋時期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高度輝煌的狀態。
二、宋韻美學的六重特征
宋韻文化深植于中國悠久的歷史文化中,展現出獨特的精神內涵和美學特質。宋代美學強調生活化與藝術化,追求生活情趣與藝術境界。無論是情感的抒情寫意、藝術的細膩精致,還是思想的哲學思辨、生活的雅俗共賞,皆反映當時社會的繁榮昌盛,是中華文化的精髓所在。
1.理性思辨之美
宋代理學高度發達,深于思辨。理學通過對佛、道辯證的揚棄與融合,使自身發展成為細密嚴謹的思辨理論體系,深刻影響著包括美學在內的各個領域。宋代理學使文人士大夫自覺地對理性的、形而上的世界進行追索;語錄體詩話、文論、畫論的勃興,促進了宋代美學理性精神的空前高漲。在審美哲學層面,形成了“理-氣-象”的本體論結構,“理”(含“心”、“性”等)為本體,“氣”為實性,“象”為顯現。
宋代美學普遍追求“理趣”,詩畫書法皆然。在藝術表現中,宋詩尤以“理趣”見長,如錢鐘書所評:“唐詩多以豐神情韻擅長,宋詩多以筋骨思理見勝?!彼未娜藢Α皩W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的理解比前人更為深刻,踐行也更為切實,他們善于觀察、思考,往往能透過生活表象洞見事物本質,并從中提煉出充滿哲學意味的感悟,形諸筆墨。宋代文壇的知名作家,幾乎都習于用詩的形式,表達自己從生活現象中抽繹出的哲學思考。如蘇軾“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朱熹“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程顥“萬物靜觀皆自得”,王安石“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處”,陸游“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等名句,均表現了融審美本體情感與宇宙人生哲理為一體的一種透悟性意會理趣,具有相當高的審美價值。
2.心境理趣之美
宋代理學家注重內在修持和自我參悟;與此相應,宋代美學不再以摹擬客觀審美對象、再現現實為第一要務,而是重體認了悟,把外界事物看作是自己主觀心境的傳達形式,看作是表達內心情感,抒發胸中意氣、張揚個性品質的中介。在藝術表現上,宋代藝術不再有磅礴的氣勢和熾熱的激情,也不再有肥滿的造型和絢麗的色彩,而是轉向心境意趣的精靈透徹。正如袁行霈先生所述:經由莊、禪哲學與理學的過濾與沉淀,宋人的審美情感已經提煉到極為純凈的程度,它所追求的是對某種心靈情境精深透妙的觀照,對某種情感意緒體貼入微的辨察,對某種人生況味謹慎細膩的品味。
宋代士人,包括歐陽修、蘇軾在內,一生仕途跌宕起伏,鮮有不經歷過貶謫生涯的。但他們大多能在日常的生活中表現出一種閑暇自若、無往不樂的姿態,也正是由于他們懂得“達于進退窮通之理”,正所謂“縣有江山之勝,雖在天涯,聊可自樂”。入則為仕,出則同塵,或者無可無不可。宋代士人園林,以其簡遠、疏朗、雅致、天然的風格和意趣,“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營造出借“壺中天地”貫通天人、穿透形上形下、融合宇宙人生的休閑意境,成為滿足宋代士大夫在出入之間、仕隱之際獨特精神追求的詩意棲居地。
3.深沉平淡之美
宋代在崇文抑武國策、南方文化中心崛起等多種因素共同作用下,使得“宋韻”美學追求素淡清雅,守拙簡約、含蓄悠長。在美學境界上,由興象、意境的追求轉向逸品、韻味的崇尚,“境生于象”的探討逐漸轉向“味歸于淡”的品析;然而這種平淡不是貧乏枯淡,而是絢爛歸之于平淡,是平靜而雋永、淡泊而悠遠。這種美學觀念反映了當時社會對于文化內涵和品位高雅的追求,將中國傳統文化的含蓄蘊藉之美推向巔峰。
宋代士人的個性不再像唐人那樣張揚、狂放,他們的處世態度傾向于內斂、深沉,睿智、平和、穩健和淡泊。宋代詩文的審美追求從推崇李、杜轉向崇尚陶淵明,李、杜是入世的,而陶淵明則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很平淡,它成了宋代文人審美的理想風范。宋人在人生得意時,并不如李白般大呼“天生我材必有用”“人生得意須盡歡”;反之,命運坎坷時也很少像孟郊般悲嘆“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宋人雖少了漢唐少年般的野性和青壯年的豪邁,卻有著中年人“四十不惑”的睿智、冷靜和洞徹。與唐人相比,宋代文人的生命范式更加冷靜、理性和腳踏實地,超越了青春的躁動,而臻于成熟之境。
在繪畫領域,唐代傳達的是熱烈奔放的氣質,宋代傳達的則是淡遠幽深的精神,其美學風格進一步由纖秾轉向平淡,筆法平遠、以淡為尚是其主要特征。如文同《墨竹圖軸》,以水墨之濃淡干枯表現竹之神態;蘇軾《枯木怪石圖卷》,以一石、一株、數葉、數莖勾寥落之狀。宋代山水畫逐漸呈現由重著色轉向重水墨淡彩的風格,在簡古、平淡的形式外表中,蘊含著超逸、雋永的深意。山水畫論則重視平遠、自然、氣韻、逸格,追求天真平淡,主張表現無窮深意。宋人書法尚意,強調書法的情趣和神韻,字體更是豐富多彩,給人不同的審美感受,如宋徽宗的瘦金體,蘇軾、黃庭堅、米芾等名家的字體。瓷藝既體現儒家崇尚的沉靜典雅、簡潔素淡之美,又表現道家追求的心與物化之趣,還有禪家傾心的玲瓏透徹之境,成熟圓融,絕世絕倫。
4.詩情畫意之美
宋代美學不再注重形似,而主“韻”、尚“意”、重“氣象”,追求以神造形、韻外之致、味外之旨?!八雾崱蔽幕匾曌髌返脑⒁夂鸵饩潮磉_。在審美創造的視角上,由更多地關注和表現情景交融的山水境界,轉向更多地關注和抒寫性情寄托的人生氣象。在審美品位的崇尚上,唐代朱景玄提出神、妙、能、逸四畫品,逸品居后;但到宋代,黃休復在《益州名畫錄》里則把逸品置于首位。所謂“逸”,就是超越、超逸,超越有形、有限而達于無形、無限,平淡天然中從容于法。在表達對象和審美創造關注點上,宋人固然也描山寫水,但關注的重點更多地轉向人生世界,表達人生境界。
詩中之畫,是詩中含有畫所具有的意境、體現繪畫的意趣。在描繪中,畫家將自己的主觀精神和情感完全融于自然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鳥之中,融于山山水水之中,寄情于景,化景物為情思,使作品形神兼備、情景交融,具有強烈的感染力。好的詩,意在言外;好的畫,意在畫外,畫盡意在?!爱嬆诵挠 保麄兯憩F的不僅僅是一花草、一禽鳥、一山水,他們是以生活中的對象為依托,運用豐富的想像力創造出可視可感的藝術形象,在形象中真正傾注了自己獨特的心理感受,他們是在“寫意”、“寫心”、“寫情”。
在書法領域,“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宋人突破唐人重法的束縛,而以意代法,努力追求表現自我的意志情趣,形成“尚意”書風。蘇軾的“我書意造本無法”,黃庭堅的“書畫當觀韻”,強調“韻勝”,皆是此意。宋代“尚意”,書法除了具有“天然”“工夫”外,還需具有“學識”即“書卷氣”,同時有意將書法同其他文學藝術形式結合起來,主張“書畫同源”,“書中有畫、畫中有書”。
5.兼容并包之美
在“兩宋”時期,所謂“美”不僅體現為藝術審美,也有生活審美。中華民族對日常生活審美的建構和提高,也在兩宋達到高峰并形成一種新的雅俗共賞的生活方式。美的“生活”不僅在“別處”,不僅在藝術之中,而且就在此處,就在當下,就在日常生活之中。“宋韻”所概括的審美風格和情趣,是形而上和形而下的統一,是藝術和生活的統一,也是“雅”和“俗”的統一。在宋人的藝術表現領域,日常生活的題材以及對個體生命的意趣非常明顯,藝術借助閑情進入生活,人生通過藝術而雅致化,表現了在平凡生活中的理趣與閑情。
宋代是一個追求生活品質,且生活品質極高的朝代。兩宋的崇文國策和科舉制度的完善,導致士大夫文人成為時代的精神領袖和文化風尚的領路人;城市經濟的高度繁榮,催生了多彩的市井文化,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市井小民,大抵講究生活質量,懂生活,會休閑。使得“宋韻”美學在整體上,呈現出生活化與精致化并存的雅俗共賞的風貌特征。與前輩士人完全超脫現實社會、追求高蹈絕塵的心境不同,宋代士大夫強調在保持精神上的崇高和內心世界探索的同時,也進入世俗生活的體驗和官能感受的追求。市民文化中追求享受和及時行樂的思想,對士人階層的人生觀和價值取向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反過來,上層社會的高雅品位也對宋代的世俗生活產生深刻影響。
無論是士大夫階層還是普通百姓,都有自己的文化興趣和消遣方式,同時也包容和接納其他群體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表達。比如茶道文化,它不僅是士大夫階層的消遣和修身方式,也是民間廣泛傳播的生活方式。士大夫階層在品茶時注重清雅淡泊,講究茶器的制作工藝和精致感,而在民間,人們喝茶則更多地追求口感和多樣化的調味。又比如體育娛樂,如斗雞、蹴鞠、打馬球等,在士大夫階層和普通百姓中都非常流行。這種文化包容和共享,使得宋代社會充滿了生機和活力,并形成了多彩多樣的文化景象。
6.厚植于心的家國之美
宋韻這個概念的歷史價值不只是藝術審美和評鑒,更是歷史品格。家國情懷是歷代華夏兒女遞相傳承的生命基因,宋代的民族危機、社會巨變,促使宋人的家國情懷更為深摯與濃烈。范仲淹“先憂后樂”不只是范仲淹的自我寫照,更是宋代以國事為重的文人士大夫共有的憂國憂民精神風貌的高度概括。
“致用”或“事功”是宋代有代表性的美學觀,主要體現在政治思想家身上。在北宋有范仲淹、司馬光,尤其是王安石的“致用”美學觀,南宋則有葉適、陳亮的“事功”美學觀。受此影響,政治情結、愛國情懷、民生關切、道德境界、人生意趣成為宋代文學突出的主題,憂患意識、悲涼情緒成為宋代文學抹之不去的基調。時政之論,憂世之作,構成宋代美學領域釋放史學精神和情懷的激越交響。許多不甘沉淪、志在振興的作家感憤于文恬武嬉的現實,旗幟鮮明地指斥“逸樂”而倡言“憂勞”,試圖把揮之不去的憂患意識傳導至讀者的血脈中。歐陽修、王安石、陸游、辛棄疾等作品中家國情懷已厚植于心田,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心憂社稷、情系家國,將個人安危榮辱置之度外。這是宋代特有的政治文化生態的產物,也是宋韻文化彌足珍貴的元素。宋韻美學中的愛國主義精神不僅在文學作品中有所體現,還成為《萬壑松風圖》《晉文公復國圖》等繪畫的主題。
三、宋韻美學的時代價值
所謂“宋韻”,從中國文化發展史角度看,就是一種富有特色的文化,是繼唐代之后中國文化發展的高峰;從中華民族審美理念發展視角看,“宋韻”則標志著中華民族的審美觀念上升到一個更高的層次,是一個民族在審美上走向成熟的標志。“宋韻”一詞已經從一個形象概括用語,轉化為文藝術語并進而擴展到政治、文化領域,成為一個具有豐富多樣指向性的文化符號或更有象征意味的文化標識,業已承擔起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重任。
1.弘揚愛國主義,推進新時代文化建設
宋代的文學作品,如詩詞、散文等,大量涌現出表達愛國情感的佳作。這些作品不僅抒發了作者對國家的熱愛和憂慮,更激勵了無數后人為國家、為民族而奮斗。深入考察并揭示宋韻美學的精神特質及生成原因,自可裨助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我們理當將宋人厚植于心田的家國情懷和民本觀念,熔鑄到當代思想文化建設的理念中,倡導“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無私奉獻精神,為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不懈奮斗。
宋人浸潤到骨髓中的憂患意識,對當代文化建設也深具啟迪與借鑒意義。我們需把“居安思危”“憂勞興國”理念,通過文學作品及文化產品傳導給民眾,而不能沾沾自喜于已有成就,小富即安。充盈于宋韻文化中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歷史使命感,應當為新時代的文化工作者所秉承。我們不僅應以“舍我其誰”的責任擔當開創文化事業的新局面,攀登文化建設的新高峰,而且應本著“經世致用”的原則,促致文化建設與經濟建設互動共榮。
2.延續宋韻美學,樹立文化自信
由外放陽剛轉為柔弱內潛,是宋代社會中一種明顯的審美趣尚和文化趨勢。這既反映了當時社會中對于精神追求、內在修養和情感體驗的重視,也推動了中國古代文化的發展和變革。雖然歷時數千年,但以“宋韻”文化為代表的中華傳統文化,其靈魂和身影仍時時出現在當代人的心中及文化生活中,成為今人夢縈魂牽、血脈僨張的驕傲與榮光。觀照“宋韻”文化的目的,在于以更高遠的歷史視角、更宏闊的氣度格局、更包容的文化氣度、更深刻的哲理反思,理性認識和準確把握“宋韻”文化的內在特質,準確提煉其中的優秀元素,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供來自歷史的視角和啟迪。
3.傳播兼容并包,提高審美趣味
宋韻文化中蘊含的兼容并包、和而不同的君子之風,也應為當代文化工作者所承襲,并在新的時代發揚光大。我們依然要倡導“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鼓勵文學創作和文化生產的多元化和多樣性,激勵文學藝術工作者求同存異、彼此包容、相互促進,攜手推動文化事業走向繁榮。宋人相對豐厚的文化底蘊及藝術上精益求精、追求極致的風范,感召并驅使我們反省自身文化修養及學術功力之不足,在砥礪前行中不斷充實與完善自己。對照宋人對雅文化的推崇,我們則應抵制現實文化生活中的“粗俗”“低俗”“媚俗”“惡俗”的不良傾向,一方面追求雅俗共賞的藝術效果,另一方面以提高大眾審美趣味為己任,達成生活品質和生活趣尚的同步躍升。
4.傳承審美品格,講好中國故事
數字時代、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以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廣度豐富了藝術表現方式,深刻地參與到當代審美創造中。雖然ChatGPT等新技術的橫空出世給藝術創造帶來了巨大沖擊,但毋庸置疑,繪畫、書法等筆墨藝術在當代及未來依然葆有強大的生命力和創造力。在傳承這條藝術基因的過程中,我們不僅要回應偉大的傳統,更須開辟一方新天地。文化工作者需要通過觀照真實山水體現心境,把心緒、情感、修養與追求都付諸筆端,寄托主體性情。藝術家筆下不僅有時代之景,還有生命價值和深層次的文化建構,有中華民族的審美品格和價值堅守。
文化傳承是中國文化得以源遠流長的根本途徑,在這個過程中,一方面,要守好中華民族優秀的傳統文化、中國自古以來的人文精神、道德規范,另一方面,更要對世界優秀文化和時代先進文化進行吸收和創造性轉化,不斷在新的時代背景和生活場景里生發。我們應當回溯歷史,立足當代,與古為新,在歷史與現實的交相輝映中,展現中國文化和精神的傳承與發展,以藝術的語言用情用力講好中國故事。
“宋韻”之所以產生于宋代而非其他朝代,既有歷史的偶然,更有必然。在今天,我們弘揚“宋韻”文化,當然不能僅僅緬懷那一個逝去的時代及其美麗卻哀婉的社會風貌,不能只是限于對“宋韻”的精致高雅給予贊美,而是必須從中尋找“宋韻”之所以為“有宋”之“韻”的根本所在,并且把其中那些過于陰柔、消極的成分剔除,吸收那些健康仍有生命力的成分并發揚光大——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