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六如仿李晞古，畫多出周東邨捉刀。

余觀其秋山圖，秾古類商周彝鼎，斑斕中有靜穆之氣，偶一擬之。

——虹叟。自題《湖山即興冊》

張仃先生家藏黃賓虹的一幀小畫，常與李可染一起觀摩。一座迎面兀立的夜山，“遠觀則山色空蒙，林木燦爛，光影迷離，既像一塊璞玉，外質內秀，又像一件青銅器，綠銹瑩瑩“。（《中國畫研究》1994年第8輯）

“黑賓虹”風格的行成，有其內在的發展脈絡。黃賓虹七十歲前后“入蜀方知畫意濃”，經歷了第一次蛻變，但嚴格說來，八十歲左右以后的山水才開始真正的“黑”，而黑到極致是在他八十九歲至九十二歲之間的最后三四年。

黃賓虹八十九歲因白內障視力幾無，九十歲經過白內障手術后雙目復明。這個階段的山水看似畫面黑灰結合、重現灰白，實則人生于畫理之境界超前未有。

2021西泠秋拍《溪橋初霽圖》作于九十一歲視力剛恢復的短暫時期，因仍兼有較“黑”的畫法，又罕見施以“紅斑綠銹”。黃賓虹曾在上海經營古玩店，收藏了大量青銅器，受其啟發，便以青銅器的“紅斑綠銹”入畫，達到“丹青隱墨，墨隱丹青”的至臻境界。

黃賓虹九十一歲時參加華東美術家協會舉辦的“黃賓虹先生作品觀摩會”，會后將展覽作品全部捐贈，因此黃賓虹九十一歲作品大多被機構收藏，市場流通極少，且此作并無上款，可視為是為自己創作的實驗性作品。

同時滿足以上三者因素的畫作在市場中幾乎不存。

▲2021西泠秋拍黃賓虹（1865～1955）  溪橋初霽圖

設色紙本 立軸

款識：溪橋初霽。賓虹年九十又一。

鈐印：黃賓虹（白）簽條：黃山老人晚年山水妙品。明是草堂藏畫也，癸未年七月□記。出版：1.《中國當代繪畫展》圖5，日本中國大使館文化部舉辦，日本東京，1991年。

2.《冰上鴻飛·黃賓虹書畫集》封面、封底及P62，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4年。

3.《中國近現代名家翰墨選》圖4，西泠印社出版社，2006年。

4.《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書畫選》圖61，人民美術出版社，2012年。

5.《虹叟書畫集·紀念黃賓虹誕辰一百五十周年》P377，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4年。展覽：6.“中國當代繪畫展”，原勝書店，1991年7月至8月。

說明：黃賓虹晚年因白內障視力幾無，八十八歲左右進入“黑賓虹”的偉大時期，九十一歲又因手術恢復視力，看似畫面黑灰結合、重現灰白，實則人生與畫理之境界超前未有。因仍兼有較“黑”的畫法，又罕見施以青綠紅斑，故此作當作于九十一歲視力剛恢復的短暫時期。畫作未寫上款，可視為是為自己創作的實驗性作品。年份珍貴、設色罕見、未有上款：同時滿足三者因素的畫作在市場中幾乎不存。  

83×32cm

出版物書影

  九 十 又 一    賓 虹 初 霽  

 翳 復 明 ， 紅 銹 綠 

黃賓虹晚年致力闡釋金石學之津逮，尤在明確“道咸畫學中興”的價值。道咸畫家在藝術淵源上取法四王吳惲，在吸收金石學成果后達到中興。（李明《黃賓虹“道咸畫學中興”說之“筆墨”原意考》）。

關于繪畫中吸納碑學用筆及金石學成果，黃賓虹畫跋中多有指示：

釵股漏痕，枯藤墜石，畫中筆法，由寫字來。金玉古刻，先民矩矱以次。癸巳，賓虹年九十。自題《山水》

除了用筆，還有墨法。道咸年間師法董巨吳鎮和吳門金石畫家以“濕、濃、黑”三墨，給黃賓虹帶來極大啟示。佳本，墨色明矣。當年這類金石畫家對拓本墨色的關注，與他們繪畫中重視墨法，形成了一種平行關系。

更重要的是，道咸金石圈內的視覺資源，并非只有拓本而已，還有大量的實物。甲骨、陶器、上古玉器、商周青銅。這些實實在在的物質形態，作為一種視覺經驗，整體構成了書畫藝術創作中的“金石氣”。

書畫的創作的視覺養成，不僅聯系著前代書畫資源，文人畫史觀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繼承和發展，有賴于全門類博古藝術鑒藏的選擇、保存和引導。這是黃賓虹畫學理論不斷明確的。

“紅斑綠銹”——便是黃賓虹晚年潛移默化地將青銅、良渚古玉物質形態，作為資源享有和藝術血脈的傳承。

1956年的杭報，刊登了一幅照片。杭州岳王廟后幽靜的山腰，棲霞嶺32號一座小洋房，便是賓虹先生從1948年到1955年，最后作畫和研學的地方。據說當年，賓翁臥室兩邊釘釘，用鉛絲串聯，他未完成的作品，就像曬衣服一樣，一行行在鉛絲上掛著。報上文字記載了室內的陳設：墻上掛著他一張晚年所攝的照片，畫桌四周陳列著黃先生珍藏的部分文物，反映出他學術研究的范圍是非常廣博的。

四年前，春。黃賓虹招門生朱硯因來杭，連日觀古畫，談畫理，由朱氏筆錄成文。是年白內障急遽惡化，雙目近乎失明，仍作畫不輟，畫風一新。

錢君匋《黃賓虹與白蕉論藝手札》載，自1939年以來，賓老一直受白內障眼疾困擾。1951年下半年，眼疾加重，作畫勾勾點點，不能自控。下年秋天，幾至失明，時與白蕉論藝手札雖用筆精老，但多處字跡模糊，缺筆甚多，有“目患草率昏昏”字樣。

憑借數十年積累在胸的萬千丘壑，其在九十高齡創作出近于天籟的作品，“渾厚華滋，舍丘壑而觀筆墨內美”。同時，其理論上的感悟也頗多，1952年春天《虹廬畫談》成稿，即朱硯因據其口述記錄而成。

如前所述，黃賓虹在金石考據領域研究至深，晚年仍然對各地出土文物始終保持濃厚興趣。“金石學盛，書畫美術，可謂復興”。與白蕉談玉圭文字，興致到時大談“玉質土花，尚可研究，浙之良渚與安溪、南溪猶有不同，土花有似大理石之黑斑，而彩筆過之，蒙見以為清至道咸，金石學盛，書畫美術，可謂復興，如包慎伯、張叔憲、趙撝叔、何蝯叟、胡石查、翁松禪、可百余人。所畫山水人物，以書法金石文字立骨，以駢儷散體文詞詩歌摹其神，以琴棋雜技博其趣，小之安貧樂道，至忘飲食；大之正本清源，潛移默化，敬業可以樂群。美術研究，此誠當今急務……”。

1953年3月1日浙江日報刊登黃賓虹先生九十壽辰慶祝會盛況

1953年2月28日，九十壽辰，中華全國美術工作者協會杭州市分會與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聯合舉辦“畫家黃賓虹先生九十壽辰慶祝會”，并授予“中國人民優秀畫家”榮譽獎狀。慶祝會上，賓翁謙遜地說：古人積稿三擔，始言入室，我作畫寫詩，尚在研習中。

1953年9月，九十高齡的黃賓虹在杭州市第一人民醫院治白內障。巧的是，當時的醫院院長李挺宜竟然就是黃賓虹老師李灼先的孫子。聽聞鄉音，黃賓虹非常激動。回憶當年，“讀書郡壘，得聞漢宋諸儒訓古性理之學，兼習文詞書畫，瀏覽所藏兵農古籍，如目前事……”

1954年，九十又一。4月，當選華東美協副主席。4月15日，任中央美院民族美術研究所所長，王朝聞為副所長。是年夏，杭州大熱。或覺生命之大限將至，抓緊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將涌動于胸中的創作激情揮灑出來。李可染探望，見賓翁在燈光下一氣勾勒八張山水輪廓。當年，捐獻百余作品送至北京。11月9日，傅雷夫婦游杭州，來寓觀覽藏畫，暢談畫理。入冬，感到胃部不適，兩月未進米食，但讀書作畫，一如平昔。  

九十又一，長衫翩翩。 

1954年11月，黃賓虹在畫家諸樂三和洪世清的陪同下再次來到了靈隱飛來峰寫生。這是老人最后一次外出寫生。隨后，賓翁病重，但畫心尤熾，半睡半醒間仍用手指在被單上點劃勾勒。

1955年3月，這位歷經同治、光緒、宣統三朝，又經過民國和共和國的老人，在西子湖畔逝世。家屬遵照其遺囑，除上年捐獻百余作品至北京，其畫作五千幅，書籍文物四千余件系數捐贈浙江省博物館，自此靜對一湖風月。

自此，賓翁真跡一紙難求。封存在故居的畫案，成為其畫學理論的密碼。 

畫宜渾厚華滋，至理相通。黃賓虹自題《隸體法山水》

黃賓虹大師生新安山水之鄉，承先哲遺緒。一肩金石書畫之傳，一肩經學小學之重。

在1907年，時年44歲的黃賓虹出走滬上，從此開始了長達48年的旅居生活，直至終老西湖。黃賓虹早在二十四歲時僑居揚州時書畫收購，1911年間在上海四明銀行二樓以“貞社”名義，聯絡南北，與歐人合做古董交易，或為南社籌集經費也未可知。憑藉南社社員的政治聲望、在金石學上的學術成就以及他在古玩流通的經驗，其終于1935年12月得到了故宮古物鑒定委員的身份。

黃賓虹相繼在《國粹學報》等刊物上公開發表文章達千篇之多。這些文章，或論圖畫之本原，或敘璽印之源流，或探求上古篆法，或論兩漢石刻，從筆墨紙硯到瓷石銅玉，從殿板書籍到御用文房，從書畫鑒藏到形制裝裱，從封泥陶器到秦漢印統，從畫家佚事到藝壇奇聞…… 可以說大凡關乎民族藝術的各個方面，黃氏無所不窺，耕耘不止，既展現了他淵博迷人的國學造詣，又印刻了其遠見卓識的學人意量。

以黃賓虹文集中的《銅器總論》《玉器論》為例，內容既包括文化大義，又富含鑒定法門。尤其對古器之色，比如傳世銅器，水古、土古，或青蘭斑駁，或翠綠瑩潤，厘清明述。一方面說明經眼實物之多，另一方面印證了前文所述“綠斑紅銹”視覺經驗的來源。有意思的是，他還曾以“予向“筆名，在申報發表《巧工傳》。描繪兩指神匠，制銅有絕技，镕液鏤采，如何仿制漢雁足燈；又有奇墨工，鬼斧神工，墨液精絕，正是這些點點滴滴，匯聚成難以用語言表述的“金石氣”。 與此同時，黃賓虹先后加入國學保存會，成立南社，創辦貞社，組織中國金石書畫藝觀學會、爛漫社、中國學會、中國畫會等，從而踐行了其“保存國粹、發明藝術、啟人愛國之心”的宏大抱負。

面對“西國日求其精，中國日失其傳”的局面，黃賓虹以一種自我拯救的方式，溫故知新，深入傳統，匯聚潛能，最終孵化出“五筆”、“七墨”、“太極圖秘訣”等等膾炙人口的畫學名詞，尤其是“內美”與“中西畫不分”之論，令人耳目一新！

縱觀黃賓虹的一生，正處在中國歷史上空前劇變的時期，黃賓虹的民族藝術觀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萌發，并隨著其不懈求索中日漸成熟、清晰。

 1950年8月12日《浙江日報》整版刊登了浙江省各界人民代表會議代表發言。作為最年長的代表，黃賓虹先生表示： 本人在國立藝專教授國畫，謹就個人對此一方面感想，略說幾句。

本新民主主義大旨，原不以一年過去成績為舊，然易生誤會之處，就是認今后未來的為新，甚至我中國古今人的畫理、畫法、畫史、畫評四種文字，似可置之不議不論。試思我國民族性，愛好我中國畫，即是社會藝術，即是自然藝術。

中國千百年過去繪畫，雖未盡美善，取長舍短，尤在后來創造，特過前人，非可放棄原有，而別尋蹊逕。況國畫原從書法篆隸筆法而出，與攝影貌似不同，又須其人的文章道德，修養成功。所以朝臣院體江湖市井的畫家，多不為世所重視，而惟研究金石文詞，為士大夫畫，可人雅觀。

近人論畫，言美術是養人腦筋之糧，膏粱文繡，不過養人之體腹，是文化與衛生大有關系，亦猶聞鐘鼓管鑰之音，可使人民不生疾病。我中國與拉丁文字比較，衍形衍聲，耳治目治，兩大流派，未分優絀。繪畫原在未有文字之先，數十千年，歷史相傳，時多古物出土可證，斷不為世界所磨滅。

不賢識小，謹當為今言文化教育高見卓識的賢達，誠進一籌，可知精神文明的競爭，必不后于物質文明的競爭。諒非虛語。

西泠印社二〇二一年秋季拍賣會

 黃賓虹 部分畫作精選  

▲2021西泠秋拍

黃賓虹（1865～1955）  溪云山居圖

設色紙本  立軸

出版：《黃賓虹作品展》，香港藝術中心包兆龍畫廊，1980年。

展覽：“黃賓虹作品展”，香港藝術中心包兆龍畫廊，1980年6月。

97×43.5cm

出版物

（局部）

▲2021西泠秋拍

黃賓虹（1865～1955）  為帥銘初作  山水四屏

設色紙本  鏡片（四幀）

說明：帥銘初上款，委托人得自其家屬。

帥銘初是黃賓虹在廣東藝術市場的主要經紀人，與黃賓虹同為廣東國畫研究會成員。上世紀三十年代，黃賓虹參與國畫研究會初建，其作為傳統型氣質的文人及畫人，在當時南方的畫壇上具有極高的威望與影響。因此自三十年代起，以帥銘初為主的國畫研究會畫人不遺余力地幫助黃賓虹在南方拓展藝術市場并宣傳黃氏的藝術思想，此為新文化運動中中國畫變革以及國粹思潮的體現。

本拍品存原裝表，每幅均有單款，細筆人物浮翠，是賓老同時期經意之作。

57.5×35cm×4

▲2021西泠秋拍

黃賓虹（1865～1955）  山水三幀

水墨紙本  鏡片（三幀）

1909年作

說明：帥銘初舊藏，委托人得自其家屬。

34×27cm×3

▲2021西泠秋拍

黃賓虹（1865～1955）  山水三幀

水墨紙本  鏡片（三幀）

說明：帥銘初舊藏，委托人得自其家屬。

26.5×24cm×3

▲2021西泠秋拍

黃賓虹（1865～1955）漓水云山圖

設色紙本鏡片

121.5×41cm

（局部）

▲2021西泠秋拍

黃賓虹（1865～1955）  為張大千作  渴筆山水

水墨泥金紙本  扇頁

說明：張大千上款。 

本幅黃賓虹題“大千社兄”中此“社”應為爛漫社。黃賓虹曾題張大千自寫照“歐陽永叔年方逾冠，自稱醉翁。今大千社兄甫三旬……觀此自寫照，尤為欽佩不已”。據“大千社兄甫三旬”推知創作時間約為一九二九年。黃賓虹于一九二八年在上海與張 大千兄弟等組織同人書畫社團爛漫社，并被推舉為社長，故其題張大千自寫照稱張為“社兄”。因此本幅當為黃賓虹六十歲以后的作品。

52.5×18.5cm

▲2021西泠秋拍

黃賓虹（1865～1955）梅花山茶圖

設色紙本 立軸

出版：1.《山高水長——黃賓虹山水畫藝術論》P104，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5年。

2.《中國現代書畫鑒定》P148，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6年。

3.《中國書畫藝術市場》P142，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6年。

4.《中國書畫鑒定叢論》P379，浙江古籍出版社，2009年。

5.《現代名家翰墨鑒藏叢書——黃賓虹》P29，西泠印社出版社，2009年。

6.《名家講稿——黃賓虹山水畫論稿》P47，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11年。

說明：童中燾題跋。

74 × 41cm

跋者簡介：童中燾（1939～），字孟焞，浙江鄞縣人。中國美協會員，中國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國畫系主任。著名山水畫家。

出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