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染 《萬山紅遍》 1964年 紙本彩墨 75.5×45.5 cm 

中國嘉德2015年秋季拍賣會“大觀——中國書畫珍品之夜” Lot 1237，成交價：RMB 184,000,000

把周春芽的油畫風景與中國山水相提并論，很多年前還是小范圍的共識，現(xiàn)在已成為頗為重要的景象。以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軌跡而論，在1993年，周春芽已經(jīng)使油畫語言表現(xiàn)的樹木、棲鳥、流水和磐石成為獨特的《中國風景》，到了2019年在龍美術館舉辦的《東南形勝》個展上，我們不僅看到了移居東南之后他的世界愈發(fā)壯觀，也看到了他開創(chuàng)性的語言系統(tǒng)更加純熟，更看到了他為山水傳統(tǒng)所注入的新的精神能量。《紅石圖》組畫恰好是這個連續(xù)不斷的鏈條上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紅石圖》（左）

在最近的訪談中，我們提到了川西——四川省西部的藏區(qū)，這是周春芽早期創(chuàng)作的源泉、土壤和寶庫，在中國畫論的語境中，又被稱為是藝術家的“真山水粉本”。在董其昌之前的幾乎每一位山水畫家身上，我們都可以找到屬于他們個人的“真山水粉本”。荊浩自號洪谷子，他的作品得自對太行山脈的洪谷山——今天的河南省林州市附近大自然的觀察；荊浩學生關仝生于長安——陜西省西安市，活動于關中諸山和太行山余脈。范寬的作品來自他生活的照金地區(qū)的丹霞地貌——今天屬于陜西省銅川市，仍然以其地貌而成為旅游勝景。李成又稱李營丘，這是個地名，指的是河南省營丘地區(qū)，他活動于河南到山東一帶，這里的大自然構成了他生動畫面的源泉。周春芽的《紅石圖》的“真山水粉本”，在四川省雅安市雨城區(qū)上里古鎮(zhèn)一路向西的荒江野灘之上。當時旅游未興，此處人跡罕至，因其高海拔，高濕度的純凈風土，千古以來，就有一種紅色藻類，寄生于石，水流過石，水石俱紅，此種景象，向來只供村夫野老玩耍談笑，未曾入畫。紅石與春芽，忽而相遇，我見江山多嫵媚，江山見我亦如是，一代名作，由此而生。這讓我們想起王陽明山中觀花的著名公案：“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

中國的山水不是風景，比風景更加浩瀚，它是自然和造化的代稱，寄托著價值和信仰。歷代最好的山水畫家都有一個共同的創(chuàng)作目的——追求永恒的自在，追求萬物共有的神秘本質，在中國繪畫哲學中，稱之為“神”或者“氣韻”，這些，在諸多山水典范之作中，均有完美的體現(xiàn)。

那么，周春芽有何不同？有何特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還是要從紅石談起。中國傳統(tǒng)山水的描繪對象無非是石、水、植物和人類活動四種形態(tài)，在《紅石圖》組畫中，只有流水磐石，沒有植物樹木，更沒有舟橋亭臺，也就是說，看起來這番景象是沒有生命痕跡的，類似于外星球的表面。但是，任何人從《紅石圖》中都能感受到——鋪天覆地的不同明度的紅色熾烈到燃燒，碧潭和黑色的線條卻又飄逸著寂靜；水從紅石上流過，形成潺潺的小瀑布，就好像真實的生命從身旁流過。從紅石之中可以感受到大自然那種無所畏憚的強大力量，更使人在觀畫的過程中帶著驚喜去熱愛這個力量。周春芽進入了傳統(tǒng)山水畫家未曾涉足的領域，他表達了個人在當代生活中不加掩飾的，深刻的生命感受，他通過具有強烈表現(xiàn)性的筆觸、肌理和色彩，把心靈赤裸裸地袒露在紅石之中，睽睽眾目之下。

從周春芽后來很多更加暴露，甚至讓紳士淑女感到羞赧的畫面中，我們可以看到這種內在的一脈相承。自然之中有廣闊而沉默的生命，紅石、溪水、瀑布、碧潭、石灘、河床，都有它們的生命，也有它們的歷史，它們各自生存，有痛苦，有逆境，也有快樂。大好河山，胸中丘壑，是我們精神中永恒的本質。心外無物，講的應該就是這個意思——我們所見之物，正是我們內在之物。深刻的生命感覺與紅石流水在同一節(jié)奏下躍動，使得本是局促的生活，本是傷感的生命無限擴大，又無限趨向深邃。在《紅石圖》的畫面背后，你可以看到一個人——他的強大，他的狂喜，他的困境，他的傷口，他的孤獨，他的命運，在畫上一目了然。正是因為周春芽身上一直有一種旁若無人的率真精神，有勇氣凝視內心，也有勇氣袒露自我，他的天地才更為自由廣闊。他為山水傳統(tǒng)注入新的精神能量，即在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