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嘉德香港2021春季拍賣會
觀想——中國書畫四海集珍
拍賣:4月22日 | 10:30am
預展:4月18-20日 | 10am-8pm
4月21日 | 10am-6pm
香港會議展覽中心丨展覽廳5FG
“戒煙,還是不戒煙?這是一個問題”。林語堂對于這個問題有自己的一番解讀。也曾掙扎,最終“和解”。自2020年春季拍賣起,中國嘉德連續兩季推出“故紙清芬見真如——林語堂手跡碎金”,今春得蒙藏家信賴,將所蓄林語堂先生故物和盤托出。自678頁的林氏親筆信件中,一窺其學術旨趣、交游行止、情感糾葛,可謂1949年后林語堂文獻的珍貴史料,亦是其“幽默與性靈”的絕佳范本。其中有大成,又有小趣。
此戒煙記應為小趣一樁。

病榻迷離,這有甚閑愁可皺眉。
人道是吸煙須限時,
取火機,燃煙斗,
暖香撲鼻知今是,冷霧繞檐覺昨非。
我欲晴空萬里駕云歸。
猶憶憑欄遠眺,幾度斜暉,
花間玉桌,那堪低徊,
更窗前共話,知是前生幾世修來。
應笑我,煙已盡。灰已滅,
手中猶把取火機,
但愿此生長好莫相違。
(此詩是完整版,靈感的來源正是自本輯通信中,
1971年11月8日的一首病榻偶作。)
林語堂一生有抽煙的的雅好,長年煙斗不離手,最終成為語堂的形像。臺北林語堂故居的標識圖案,就包含了一只抽象化的煙斗。
語堂不是不知道抽煙有害健康,早年也曾下定決心戒煙,結果三周就投降,還作《我的戒煙》一文,幽默辯解抽煙有理:
“我有一次也走入歧途,忽然高興戒煙起來,經過三星期之久,才受良心責備,悔悟前非。我賭咒著,再不頹唐,再不失檢,要老老實實做吸煙的信徒,一直到老耄為止。”
語堂大概也很欣賞自己這篇妙文。他過世前五個月要編自選集時,也列為他親選的二十篇作品之一(此輯中1975.10.31書信,后直接標注日期),還囑秘書陳守荊尋找這篇文章(1975.11.02;11.08;11.23)。

晚年的語堂曾于1971年病中作“詠煙”一首,詞曰:
病榻迷離,這有甚閑愁可皺眉。人道是吸煙須限時,取火機,燃煙斗,暖香撲鼻知今是,冷霧繞檐覺昨非。我欲晴空萬里駕云歸。猶憶憑欄遠眺,幾度斜暉,花間玉桌,那堪低徊,更窗前共話,知是前生幾世修來。應笑我,煙已盡。灰已滅,手中猶把取火機,但愿此生長好莫相違。十一月十六。
1971年10月16-27日,是語堂嚴重胃出血住院。住院中給守荊的第一函里,只輕描淡寫的說,“疲勞過度,胃里稍有反常”,然后說“我在醫院樣樣聽醫生吩咐,只是吃煙一事不肯改變”。(1971.10.22)出院后白天看護嚴管,語堂煙癮甚苦,但看護下班,他就依然故我,樂得快作起詩來:
“近日看護甚嚴,不許吸煙甚苦。晚上自由點起煙斗,一霎時依然故我,曉風殘月,欲乘云歸去,應笑我。煙已盡,灰已滅,手中猶自把玩打火機,其樂可知。”(1971.11.08)
1971.11.08書信
一周后,果然做了以上那首“詠煙”,此后吞云吐霧,依然故我。年底要從香港過海到九龍赴中大李卓敏校長之宴的當天還寫道,“現在照常吸煙,取火機隨身不離”。 (1971.12.28)兩年半之后,到了1974年5月19日,語堂需要服用血管藥物時,才自愿戒煙,而且勇氣十足,終于大吿功成,時已高齡七十九歲。他在信中說道,“這正是我決定戒煙之日-五月十九日。我自己心愿,已過一星期,諸兒都已知道。我吃煙已四五十年,只作無事可做之玩意。心頭愿意也就容易。這事似乎出你意外,可見心頭愿意,就容易,也可為我的紀念。” (1974.05.27)“這是大事,是我心愿,所以有十分勇氣。…當時沒有對家里說我在戒煙,后來才告訴她們。現在有七八天,趁這機會從此不再抽煙。”(1974.05.28)
果然如他年輕時所說,“要老老實實做吸煙的信徒,一直到老耄為止”。
當然,雖然林語堂說:我所有文章都是由尼古丁構成的,我的作品哪一頁的尼古丁含量比較多我都知道。
但此處還得說一句,吸煙有害健康。可不能沒有大師的才華,偏有大師的煙癮。
凡吸煙的人,大部曾在一時糊涂,發過宏愿,立志戒煙,在相當期內與此煙魔決一雌雄,到了十天半個月之后,才自醒悟過來。我有一次也走入歧途,忽然高興戒煙起來,經過三星期之久,才受良心責備,悔悟前非。我賭咒著,再不頹唐,再不失檢,要老老實實做吸煙的信徒,一直到老耄為止。到那時期,也許會聽青年會儉德會三姑六婆的妖言,把它戒絕,因為一人到此時候,總是神經薄弱,身不由主,難代負責。但是意志一日存在,是非一日明白時,決不會再受誘惑。因為經過此次的教訓,我已十分明白,無端戒煙斷絕我們靈魂的清福,這是一件虧負自己而無益于人的不道德行為。據英國生物化學名家夏爾登Haldane教授說,吸煙為人類有史以來最有影響于人類生活的四大發明之一。其余三大發明之中,記得有一件是接猴腺青春不老之新術。此是題外不提。在那三星期中,我如何的昏迷,如何的懦弱,明知于自己的心身有益的一根小小香煙,就沒有膽量取來享用,說來真是一段丑史。此時事過境遷,回想起來,倒莫明何以那次昏迷一發發到三星期。若把此三星期中之心理歷程細細敘述起來,真是罄竹難書。自然,第一樣,這戒煙的念頭,根本就有點糊涂。為什么人生世上要戒煙呢?這問題我現在也答不出。但是我們人類的行為,總常是沒有理由的,有時故意要做做不該做的事,有時處境太閑,無事可作,故意降大任于己身,苦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把自己的天性拂亂一下,預備做大丈夫罷?除去這個理由,我想不出當日何以想出這種下流的念頭。這實有點像陶侃之運甓,或是像現代人的健身運動─—文人學者無柴可剖,無水可吸,無車可拉,兩手在空中無目的的一上一下,為運動而運動,于社會工業之生產,是毫無貢獻的。戒煙戒煙,大概就是賢人君子的健靈運動罷。自然,頭三天,喉嚨口里,以至氣管上部,似有一種怪難堪似癢非癢的感覺。這倒易辦。我吃薄荷糖,喝鐵觀音,含法國頂上的補喉糖片。三天之內,便完全把那種怪癢克復消滅了。這是戒煙歷程上之第一期,是純粹關于生理上的奮斗,一點也不足為奇。凡以為戒煙之功夫只在這點的人,忘記吸煙魂靈上的事業;此一道理不懂,根本就不配談吸煙。過了三天,我才進了魂靈戰斗之第二期。到此時,我始恍然明白,世上吸煙的人,本有兩種,一種只是南郭先生之徒,以吸煙跟人湊熱鬧而已。這些人之戒煙,是沒有第二期的。他們戒煙,毫不費力。據說,他們想不吸就不吸,名之為“堅強的意志”。其實這種人何嘗吸煙?一人如能戒一癖好,如賣掉一件舊服,則其本非癖好可知。這種人吸煙,確是一種肢體上的工作,如刷牙,洗臉一類,可以刷,可以不刷,內心上沒有需要,魂靈上沒有意義的。這種人除了洗臉,吃飯,回家抱孩兒以外,心靈上是不會有所要求的,晚上同儉德會女會員的太太們看看《伊索寓言》也就安眠就寢了。辛稼軒之詞,王摩詰之詩,貝多芬之樂,王實甫之曲,是與他們無關的。廬山瀑布還不是從上而下的流水而已?試問讀稼軒之詞,摩詰之詩而不吸煙,可乎?不可乎?但是在真正懂得吸煙的人,戒煙卻有一問題,全非儉德會男女會員所能料到的。于我們這一派真正吸煙之徒,戒煙不到三日,其無意義,與待己之刻薄,就會浮現目前,理智與常識就要問:為什么理由,政治上,社會上,道德上,生理上,或者心理上,一人不可吸煙,而故意要以自己的聰明埋沒,違背良心,戕賊天性,使我們不能達到那心曠神怡的境地?誰都知道,作文者必精力美滿,意到神飛,胸襟豁達,鋒發韻流,方有好文出現,讀書亦必能會神會意,胸中了無窒礙,神游其間,方算是讀。此種心境,不吸煙豈可辦到?在這興會之時,我們覺得伸手拿一枝煙乃唯一合理的行為;若是把一塊牛皮糖塞入口里,反為俗不可耐之勾當。我姑舉一兩件事為證。我的朋友B君由北京來滬。我們不見面,已有三年了。在北平時,我們是晨昏時常過從的,夜間尤其是吸煙瞎談文學、哲學、現代美術以及如何改造人間宇宙的種種問題。現在他來了,我們正在家里爐旁敘舊。所談的無非是在平舊友的近況及世態的炎涼。每到妙處,我總是心里想伸一只手去取一枝香煙,但是表面上卻只有立起而又坐下,或者換換坐勢。B君卻自自然然的一口一口的吞云吐露,似有不勝其樂之概。我已告訴他,我戒煙了,所以也不好意思當場破戒。話雖如此,心坎里只覺得不快,嗒然若有所失,我的神志是非常清楚的。每回B君高談闊論之下,我都能答一個“是”字,而實際上卻恨不能同他一樣的興奮傾心而談。這樣畸形的談了一兩小時,我始終不肯破戒,我的朋友就告別了。論“堅強的意志”與“毅力”我是凱旋勝利者,但是心坎里卻只覺得怏怏不樂。過了幾天,B君途中來信,說我近來不同了,沒有以前的興奮,爽快,談吐也大不如前了,他說或者是上海的空氣太惡濁所致。到現在,我還是怨悔那夜不曾吸煙。又有一夜,我們在開會,這會按例每星期一次。到時聚餐之后,有人讀論文,作為討論,通常總是一種吸煙大會。這回輪著C君讀論文。題目叫做《宗教與革命》,文中不少詼諧語。在這種扯談之時,室內的煙氣一層一層的濃厚起來,正是暗香浮動奇思涌發之時。詩人H君坐在中間,斜躺椅上,正在學放煙圈,一圈一圈的往上放出,大概詩意也跟著一層一層上升,其態度之自若,若有不足為外人道者。只有我一人不吸煙,覺得如獨居化外,被放三危。這時戒煙越看越無意義了。我恍然覺悟,我太昏迷了。我追想搜索當初何以立志戒煙的理由,總搜尋不出一條理由來。此后,我的良心便時起不安。因為我想,思想之貴在乎興會之神感,但不吸煙之魂靈將何以興感起來?有一下午,我去訪一位洋女士。女士坐在桌旁,一手吸煙,一手靠在膝上,身微向外,頗有神致。我覺得醒悟之時到了。她拿煙盒請我。我慢慢的,鎮靜的,從煙盒中取出一枝來,知道從此一舉,我又得道了。我回來,即刻叫茶房去買一包白錫包。在我書桌的右端有一焦跡,是我放煙的地方。因為吸煙很少停止,所以我在旁刻一銘曰”惜陰池”。我本來打算大約要七八年,才能將這二英寸厚的桌面燒透。而在立志戒煙之時,惋惜這”惜陰池”深只有半生丁米突而已。所以這回重復安放香煙時,心上非常快活。因為雖然尚有遠大的前途,卻可以日日進行不懈。后來因搬屋,書房小,書桌只好賣出,“惜陰池”遂不見。此為余生平第一恨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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