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藏,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
許多年之后,騎行拉薩的念頭是如何產生的,我已經無法從記憶深處挖掘出來。只是在還帶著幾分輕狂,幾許尚未堅硬胡須的某一天決定了要去,于是在大學第一年的那個暑假就去了。事實上,人生中許多讓我們回味無窮的事情,最初往往決定的并不艱難。比如最終和我一起走上世界屋脊的人,不是那幾位提前幾個月激情滿滿一起訓練的小伙伴,而是一位常被吐槽體力太渣的學長和一位之前幾未謀面的應屆畢業學長。

為了盡量避免在長途戶外騎行中的意外,出發半年前就開始了大量體能訓練,這是個枯燥而又乏味的過程,然而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時之器,更多地是指身體,而非各種外在裝備。第二項準備,是盡量適應高原環境,對于一位成長在東部沿海地區的年輕人,所謂高海拔,大概只有影像中伸手可捉云的印象,幸好我的大學在古金城蘭州,此城位于黃土高原西廓,青藏高原之側,海拔已然不低,使得我們對高海拔環境下運動已有些適應,額外的準備也就是提前煎服了些紅景天,紅景天藏名掃羅瑪布爾,生長在高海拔的草原,是抵抗高原反應的良藥。此外,入藏前必然要學習些風俗禁忌,比如不要吃圣湖里的魚,不要輕易進入路邊的草場,以防引起守衛牧場的藏獒的敵意,但行至西大灘附近時,隊友還是發生了被獒犬追逐撕咬馱包的事情,所幸在危險的時候總能激發潛力,最終得以順利逃脫。

由于學校位于蘭州,我們騎行的起點要比廣義上的青藏公路還要長些。青藏公路是西寧至拉薩之間長 1900 多公里的公路,公路編號 109,1954 年通車,1985 年完成黑色路面建設,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柏油路。這條高寒公路通車前,青藏兩省首府間往返一次,畜馱人背需跋涉約一年之久,艱苦不可言語,因此公路建成之后成為輸送藏區生活物資的紐帶,是一項極有意義的基礎建設工程。出發前,我們決定讓此行更有儀式感一些,買一塊很厚實的白色帆布,手繪一幅尺幅頗大的路線圖,以藍筆繪湖泊與河流,黑筆繪山脈,標注途徑可駐扎之城鎮,紅筆繪成騎行路線,計劃每過一城,便蓋一郵戳,如鴻爪雪泥,以示“行者到此一游”。
騎行首日是二十多天旅程中難得的好天氣,三個人跨過黃河上的大橋,迎著驕陽在兩大高原相遇的拉脊山中起起伏伏,順湟水逆行而上,眼看身邊的黃色大山逐漸有了綠色,路牌上多了藏文字母,空氣也不再熾熱。第三天,我們順利通過路線上第一個海拔 3000 米的山口——日月山,翻過日月山,意味著正式進入了藏地,日月山下是一個千年歷史的小鎮——倒淌河鎮。相傳公元641 年文成公主下嫁松贊干布,途徑日月山,思念家鄉父母,不得已揮淚西行,公主的淚便匯成這條自東向西的河,流入青海湖,因此河異于華夏河流多自西向東而得名倒淌河。仿佛是為了讓千年之后的我們感受到公主的悲傷,中午打尖的功夫便迎來綿延數日的陰雨天,風寒感冒的風險突然增加,這是在高原上的一個大敵,容易引發嚴重的后果,好在從藥物到衣著大家準備都還充分,除了中途歇腳時稍感涼意襲身,倒也減少些飲水的需求,可謂塞翁失馬。不同于文成公主由倒淌河向南走茶馬古道,我們轉而向西,沿青海湖南岸,抵黑馬河后再折向南翻越 3817 米的橡皮山,這是最后一段相對輕松的路程,道路筆直,湖畔的草原上馬群、羊群時而可見,格桑花點綴其間,牧人們席地飲著奶茶,一切如同畫卷。翻越橡皮山相對高度下降 700 米后,是著名的出現在教科書上的茶卡鹽湖。什么是鹽湖,就是腳下的路是白色的,水邊的丘陵也是白色的,像飄在本就不甚高的天上的云落在了地上,映著淺淺的水里的藍藍的天。恰逢遠處一柱粗壯墨云突然由天空垂落草原,而另一側天空又升起一道巨大的彩虹與霓虹,看得幾位騎行者目瞪口呆,興奮不已,在出發近一周精疲力竭之際再次感受到不虛此行,有人竟翻身上車,去追逐那看似架在不遠處的彩虹橋。穿過鹽湖區后,人煙明顯減少,騎行開始枯躁起來,或許是身體為適應幾天來的低溫,對熱量的需求突然增加,以至于在距格爾木還有200多公里,一個前后不見人煙的地方,備用壓縮干糧竟全部吃完,馱包里僅剩兩包出發時買的已發霉的鍋盔,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天大概是二十天行程中最有危機的一天。好在發霉的干糧也是干糧,經過胃工廠的化學作用后依然能產生能量,終于在極為疲憊又幸運地抵達格爾木后,小伙伴們決定奢侈一下,用烤羊腿來犒賞辛苦的五臟廟。格爾木是離開西寧以來第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城市,也幾乎是青藏公路的中點,在抵達的那個夜晚,幾個饑寒交迫的騎行人,眼看烏黑的天跡出現一個光點,眼看那光點放大了,眼看一個比一個速度更快,大概這就是希望的力量。格爾木也是沿 109 國道南行,在柴達木盆地邊緣的最后一個落腳點,出城后公路進入昆侖群山,海拔由 2800 米迅速提升到 4100 米以上,這看起來是更艱巨的任務,但或許是美味的羊腿給了我們力量,也或許是已經適應了世界屋脊上騎行的強度,竟沒有感受到太多的疲憊,只有在西大灘第一次看到雪山的興奮,自西大灘再行 30 余公里,是海拔 4767 米的昆侖山口。昆侖山是神山,山口也有一位神的豐碑——可可西里守護神索南達杰紀念碑,索南達杰為保護這片土地上的生靈獻出生命,在即將踏足之前我們在碑前致最崇高的敬意,不為求神的護佑,只為純粹的崇敬。翻越昆侖山口后,是六百公里可可西里無人區路段。無人區也并非渺無人煙,沿途相隔約百公里就有一處動物保護站,或是僅幾戶的居民點,離開公路所能輻射的區域,大概就是真正的無人區了,偶有自駕游的旅人減慢車速,搖下車窗,與我們搭訕幾句,成為不可多得調劑枯燥騎行的時機。在無人區里騎行,必須要嚴格完成每天的騎行計劃到達下一站居民區,這里海拔更高,人更少,在野外過夜的風險不可測。但也是在這保護區里,才能看到高原上跳脫的羚羊,低啄幾口青草,倏而撅著桃型白屁股遠走;溝壑里偷吃腐肉的禿鷲,側眼盯著冒昧的訪客,展翅而去;當然也少不了成群的牦牛,大個的黑烏鴉。在這里不需要太多言語,只需要聽、看,走自己的路,每個生命都有每個生命的軌跡,穿行可可西里四天后,騎行者們已在唐古拉山下,這是一行人還遠在蘭州時就向往的時刻,唐古拉山口海拔 5231 米,是青藏公里的最高點,也是世界上公路的至高點,因常年凍土,道路在這里有些泥濘,氣溫隨著海拔升高已經算得上寒冷,伴隨一路的烏云依然籠罩在頭頂,高處不勝寒之感讓人充滿敬畏。奔波了十幾日之后,每踩一下踏板都感覺在榨干體內最后一份力量,人力欲窮時,腦中已不能有多余雜念,支撐人完成目標的,唯有堅定的信念。終于所有人都匯合在山口經幡前時,我們竟沒有太多激動的情緒。沿唐古拉山而下,前程雖不似坦途,卻也沒有了山口以北高寒之感。隨高度逐級而下,來自印度洋的暖濕氣流,使得植被逐漸豐茂,村落開始密集,路邊出現種植青稞的農田,略顯狼狽的騎士們仿若回到人間。中途專程拜訪了圣湖納木錯,坐在圣湖邊的山上看日出時,朝陽染透云層,經幡獵獵響在耳邊,山下已有牧民轉山。將至拉薩的那個夜晚,明月如鏡,高懸草原,
此時距出發已是第十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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