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堅
在數字復制時代之前,在更早的機械復制時代之前,版畫即是以復數性的形式存在,并且它已經在傳播思想,記錄文明,只是其概念并不是當代及現代意義的“版畫”。依靠新技術與科技支撐的當代版畫作為最有活力的媒介手段,在數字復制時代的圖像景觀當中,卻遭遇了版畫概念的危機,數碼復制的印刷品開始同樣享有版畫的榮光。藝術作品的價值建立于其獨有的媒介高度上,這是凸顯人類天才創造的重要表征之一,但數字復制的便捷等于說媒介的技術門檻已然消失。這一概念變遷看起來似乎與杜尚的現成品藝術如出一轍,但時過境遷,版畫正處于杜尚所帶來的當代性陰影之中。

呂良 物種起源 綜合材料版畫、膠砂技法 2020年
版畫技術壁壘的崩塌
當代性依然像當初的現代性一樣,它代表了一種基于時間性的高階形態,使那些堅守繪畫性的藝術家充滿了焦慮之心。而對于版畫來說,技術壁壘的存在似乎也是當代性的一個障礙,作品試圖掙脫媒介束縛的努力,一如人試圖超越肉身的負累,這又似乎為版畫概念邊界的擴展提供了支持。版畫依然在唯一性與復數性之間負累前行,它嘗試超越視覺感官的努力總是受限于版畫自身的特質。同時在藝術概念之下的審美性對于版畫來說表現出若即若離的距離感,而思想性的傳遞也總是被淹沒在數字復制時代的圖像景觀世界當中。數字技術的革新使圖像的處理與合成信手拈來,這種日新月異的技術帶來了圖像的泛濫,同時也讓圖像景觀充斥于人們的生活。對數碼版畫概念的認同意味著版畫自身概念中技術壁壘的崩塌,數字復制時代的來臨使得每個人都可以成為版畫家:制作合成數字圖像,然后通過便捷的數碼打印技術完成作品,版畫便沒有了技術的難度,數字技術抹平了制作版畫的秘境,似乎版畫家消失了,這一切一如當初攝影技術帶給繪畫的困境一般。那些復制性的圖像在印制為平面性的媒介時,似乎就可以成為富含藝術意義的作品,不是作者急于求成,而是作品急于誕生。作為版畫概念的生命形態將被推倒,代之以數字化的復制合成圖像,作品自身飽含的藝術原境開始消退,藝術家不在乎依托于詩意的畫意是如何發生的,而只關心圖像景觀是如何制造生產的。
作品成為符號化圖形的集合體
數字復制技術的存在,使人們可以輕易獲得圖像,本雅明曾指出工業化的復制生產造成藝術原作以印刷品的方式被大規模傳播,這種傳播方式的便捷性使得人們不用觀看原作就可以了解繪畫的主題,盡管觀者與原作依然存在距離,但原作所帶給觀者的神秘感消失了,作品的魅力也將消退,盡管本雅明很早就意識到復制這一概念對于藝術的影響,但版畫在這之前就已經以復數性的形式存在,并且它以自身的版畫特質對抗了復制對于藝術原境的消解。圖像的祛魅影響了人們對藝術作品的審美,某種意義上藝術作品熱衷于制造視覺奇觀,在數字復制時代,人們從數字技術當中獲得的視覺驚艷遠遠超過過去幾個世紀圖像革命的總和還要多,而這種趨勢還在隨著VR技術的擴展不斷地刷新人的官能體驗。
我們正經歷的時代似乎比作品更具有戲劇性,曾經的理想仙境,在數字復制的技術支持下,愈來愈像是一個虛擬的世界。詩情畫意的審美性總是來源于現實,而虛擬的數字世界則直接指向了幻境。數字技術使圖像邏輯擺脫了物理世界的觀念束縛,這些圖形景觀所帶來的視覺景象,有如幻境的重現。作為奇觀的數字圖像,已然超越了現實,圖像被異化了,作品被圖像所主導。因為圖像的深度侵入,媒介開始隱退,純粹的景觀圖像圍繞在人的四周,繪畫所參照的現實基礎開始呈現虛擬化的傾向。從繪畫性的角度分析,影像已然是繪畫賴以存在的前提了,在這個過程中,圖形構成、圖像拼合形成繁雜、碎裂、異象的畫面,作品成為符號化圖形的集合體,藝術家試圖通過這些幻境般的圖像組合產生意義。然而這種努力與嘗試又被數字復制時代的圖像洪流所淹沒,意義被圖像景觀所掩蓋,圖像景觀使畫意消失,這種繁復的圖像組合依然無法掩蓋繪畫精神的貧乏,它似乎預示了人類最后的詩意居所已經開始消失。
防止繪畫精神性的喪失
原來需要技術支持的圖像制造不斷個人化、不斷日常化,依托便攜的數字設備,每個人似乎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創造圖像,創作那些屬于個人化的、日常化的、碎片化的敘事圖像,經由商業技術支持及便攜數碼設備的應用,個人的圖像在不斷地侵入公共世界,甚至瓦解了公共世界的敘事價值。這些變化使藝術家熱衷于制造新奇而具有辨識度的圖像,而不是專注于繪畫語言的錘煉。同時繪畫觀念的理解出現階層化的現象,對藝術觀念的認知與界定由具有知識話語權的人掌控,從而對意義的詮釋具有了排他性,這使得觀念藝術的影響力在普遍的意義上停留于視覺驚奇層面,人們對待藝術的形態顯得寬容而無序,并且失去了對優秀藝術的判斷力。另一方面,藝術的新奇總是能夠制造話題,其在公眾當中的震撼效應成為藝術顯現自身的重要方面,而呈現視覺奇觀的手段因為數字復制技術的存在正以爭分奪秒的態勢侵入日常生活空間,通過數字虛擬技術不斷制造充滿新奇景觀的圖像,這些變化也導致了繪畫的平庸——繪畫精神性的喪失。
繪畫的審美共情,一直是藝術審美極為重要的因素,而當代藝術以觀念為核心的理念使得這種共情成為觀念呈現的障礙,藝術家熱衷于用其技巧創造超越日常經驗的視覺體驗,制造令人嘆為觀止的藝術景觀。當人們談論風格語言以及作品的格調時,實際上是從形式審美的角度來理解藝術,但形式美感所具有的現代性意義又讓格調成為一種階層屬性的表述。受眾的審美素養決定了形式審美格調的推廣與認知,某種程度上,抽象的形式審美受限于階層審美認同。通過版畫的語言轉換,藝術家為數字復制的圖像裹上了一層繪畫的外衣,為圖像的繪畫性再生創造了可能,依靠技法的支撐,制造出迷離錯置的圖像景觀,并拒絕繪畫的純潔性以制造更多的歧義。另一方面,那些在繪畫上充滿雄心的藝術家所使用的技法途徑已經屈指可數了,一不小心就倒向了庸俗。藝術家不斷制造視覺圖像景觀,似乎是在突破圖像的圍困,他們一方面依賴圖像,一方面又不得不嘗試擺脫圖像的束縛。無論藝術如何革命,其范圍的限定始終離不開物質實體,而藝術家的技術性介入是必要的前提,正是因為實現藝術思想的版畫技術的存在,圖像看起來終將返回繪畫的原境,但圖像與版畫之間的對抗將會繼續存在,這種對抗最終將會導致繪畫身份的危機,它促使藝術家思考繪畫的本源與未來。也許版畫家敏感于膠輥與版材之間的互動關系,才能重回版畫的原境,以變化的、運動的過程來探索繪畫的理想,對那些豐富的凸凹,銳利的刻痕、微妙的肌理心懷宇宙意識與觀念,從而以宏闊的視角賦予版畫當代性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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