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畫壇上自畫像畫得最多者,當推張大千,粗略統計有百幅以上。也許他的自畫像量多質高,形式品種多樣,所以很少有涉足畫大千像者。與此相反,齊白石生前的自畫像我見之不多,只有數幅,只及張大千的零頭。但是新中國成立后,齊白石聲名大振,藝術地位不斷提高,為齊白石畫像者,風起云涌,各路畫人物肖像的高手無不一試身手,不知有沒有人統計過,為他畫像名家究竟有多少?尚待繼續搜集。

齊白石 借山圖卷(共二十二開)之四 北京畫院藏

齊白石 借山圖卷(共二十二開)之十二 北京畫院藏

齊白石 借山圖卷(共二十二開)之十四 北京畫院藏
在我的記憶中,齊白石最早的一幅自畫像畫的是《西城三怪圖》。美術史論家李松聽說我在收集自畫像,他特地從《中國現代美術全集·中國畫》中復印了齊白石的一幅設色自畫像,題曰《西城三怪圖》,他還親筆抄了有關此圖的圖釋。這幅畫是齊璜丙寅(1926年)春二月,畫贈雪庵(即瑞光)和尚“笑存”的。1917年齊白石為避鄉亂來京,住阜外法源寺,與瑞光和尚結交,瑞光曾背臨齊白石的《借山圖卷》,由此拜白石翁為師。齊白石有《阜城門外法源寺尋瑞光上人》詩曰:“帝京方丈識千官,一畫刪除冷眼難;幸有瑞光尊敬意,似人當作貴人看。”1932年正月初五,瑞光圓寂于蓮花寺,齊白世親往哭祭。

齊白石 西城三怪圖(自畫像) 中國美術館藏
《三怪圖》中,左側穿青灰色長袍,留長發,背攏雙手的老翁,是畫家自畫,他笑著向右平視居中的就是瑞光和尚。因此這幅圖也可看作其自畫像,畫像上有白石翁的長跋:余客京師,門人雪庵和尚常言:“前朝同光間,趙撝叔、懷硯、香諸君為西城三怪。吾曰然則吾與汝亦西城今日之怪也,惜無多人。”雪庵尋思曰:“臼庵亦居西城,可成三怪矣。”一日,臼庵來借山館,余白其事。明日又來出紙索畫。是圖雪庵見之亦索,再畫。余并題二絕句(第六行之字下有兩字):閉戶孤藏老病身,那堪身外更逢君。捫心何有稀奇筆,恐見西山冷笑人。幻緣塵夢總云曇,夢里阿長醒雪庵。可以拈花作模樣,果然能與佛同龕。雪庵和尚笑存。丙寅春二月齊璜。

齊白石 尋舊圖 北京畫院藏
詩跋中將他創作《西城三怪圖》的因緣都交待清楚了。北京畫院也珍藏著一幅人物畫,畫中有一個戴暖帽、長袍,拽杖的老人背影。細看是白石翁的自畫像,像上題了兩首詩,詩后均有注釋。其一曰:
“草廬三請不容辭,何況雕蟲老畫師;深信人間神鬼力,白皮松外暗風吹。”(戊辰徐君悲鴻為北京藝術院院長,欲聘余為教授,三過借山館,余始應其請。徐君考諸生,其畫題曰白皮松。考試畢,余所論取,徐君從之。)
其二曰:
“一朝不見今人思,重聚陶然未有期;海上風清明月滿,杖藜扶夢訪徐熙。”(徐君辭燕時,余問南歸何處?答云:月缺在南京,月滿在上海也。)

徐悲鴻(左)和齊白石(右)
1928年秋,徐悲鴻應北平大學校長李石曾之聘,任北平大學藝術學院院長(齊詩注北京藝術院有誤)。上任后,徐悲鴻三顧借山館,懇請齊白石當教授,齊翁答應了,徐悲鴻還親自陪同學生一起聽課。當時,齊氏在京城賣畫十余年,漸有畫名,但畫人相輕,同行中妒忌反對者不少。徐悲鴻卻逢人稱頌齊翁的作品,使齊翁在眾口非難中得到支持,堅定了他的創作勇氣。徐悲鴻還是繼陳師曾、林風眠后,又一位對齊白石十分敬重的藝術知交。由于北平大學藝術學院搞學潮,上任才三個月的徐悲鴻被迫辭職,重回南京中央大學復職執教。齊白石聽說后十分依依不舍,在徐氏辭行時,畫了自畫像,并題詩相贈。據王震在《徐悲鴻年譜長編》中記載:“當1929年1月末,徐辭職后,齊亦不到校,事后該校再三請齊時,他寫了個條子請家屬交給來人:‘齊白石已死了!’”白石翁以主動辭職,并三退學校之請,表示他對徐悲鴻被迫辭職的憤慨。兩年后,齊白石針對北平畫壇上爾虞我詐,互相攻擊,又畫了一幅自畫漫像《人罵我,我也罵人》,作于庚午(1930年)。民國后,北平畫壇上有兩大畫會,一名“中國畫學研究會”,由周肇祥、金城任會長;1926年金城去世后,其子另立“湖社”。當年畫會的會長、社長,利用社會地位擴大勢力,互相排擠傾軋。本地出身的畫家都以加入畫會作靠山為榮;外地來的畫家要想在北平畫壇上爭得一席地位,賣畫立足,非得向會長或社長送帖子、拜碼頭,否則在這個碼頭是站不住腳的。

齊白石 人罵我,我也罵人 北京畫院藏
齊白石出身貧寒,又是從湘西外地來的,無權無勢,他看不慣這些畫人的作為,因此有人拉他入會,他都謝絕,常常遭到畫會會員的嘲笑諷刺。有人嘲笑白石翁故作斯文,作詩卻像“薛蟠體”。關于薛蟠體,他在張次溪筆錄的《白石老人自述》一書中,曾有如下記述:光緒二十五年(乙亥)1899,他37歲。“到了十月十八日,就同了仲飏(鐵匠)到湘公(王闿運,字湘綺)那里正式拜門……仲飏又對我說:‘湘綺師評你的文倒是像個樣子,詩卻成了《紅樓夢》里呆霸王薛蟠的一體了。’這句話倒是說著我的毛病了,我做的詩完全寫心里頭要說的話,沒有在字面上修飾過,自己看過,也有點呆霸王那樣的味兒啊!”晚清文學家王湘綺當年的善意批評,卻成了同行惡意嘲笑的口舌。由此他畫了這幅《人罵我,我也罵人》,并且刻了一方二寸見方的大圖章,印文為“一切畫會無緣加入”。“無緣”者,倒不是畫會拒絕齊白石加入,而是他不想加入。后來他又刻了一方更大的“中國長沙湘潭人也”的白文印章,可見他確是一位有骨氣、講節操的湖南血性鐵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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