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極富國際盛名的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做出了一個決定:關閉位于布勞耶大樓中的大都會布勞耶博物館(Met Breuer)。雖然博物館方面沒有明確地發布永久關閉的聲明,但在美國嚴重的疫情之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根本不可能繼續維持高額的場地租金和人力成本,大都會布勞耶博物館的徹底關閉已成定局。運營了僅僅四年就宣告關閉,原因并不能完全歸結為2020年所遭遇的新冠病毒肺炎疫情。大都會布勞耶博物館的短命,同樣反映出了美國博物館存在的決策和結構性問題。

大都會布勞耶博物館一開始就不是以永久性博物館的面貌出現的。自1966年布勞耶大樓落成以來,它一直作為惠特尼美術館的所在地。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從2014年開始計劃改造第五大道主館中現代和當代藝術展廳,并從惠特尼美術館那里承租了布勞耶大樓作為現當代藝術的專門展出場地。同為美國最重要的當代藝術展覽中心——惠特尼美術館則在2015年搬入了哈德遜河畔的新館中。2016年,經過金融動蕩的時期,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對布勞耶大樓耗資數千萬美元的改造最終完成,新的場館被命名為“大都會布勞耶博物館”。大都會的想法是,讓這里成為一個實驗場,和主館各司其職,一個展出文物,而另一個則展出現當代藝術。
觀看過非裔藝術家克里·詹姆斯·馬歇爾2016至2017年間在大都會布勞耶博物館回顧展的人們,一定會留下刻骨銘心的印象——這是近年來紐約最好的藝術展之一。而去年印度雕塑家姆里納利尼·穆克吉(Mrinalini Mukherjee)在大都會布勞耶博物館舉辦個人展覽的時候,同樣引發了爆炸性的關注,雖然這位藝術家之前在美國的知名度幾乎為零。
紐約的博物館往往只為那些已經成名的藝術家舉辦大型的個人回顧展,而大都會布勞耶博物館并沒有拘泥在這一點上,對藝術家的選擇遍及了全地域和年齡段。比如紐約其他的重要博物館就不可能讓極簡主義藝術家那斯林·穆罕默德(Nasreen Mohamedi)的展覽占據整個樓層,也不會讓原本籍籍無名的伊朗藝術家希阿·阿瑪賈尼(Siah Armajani)在這里完成在國際藝術界的亮相。
然而實際問題是,對于并不了解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策展和布展等細節的人來說,一個展覽在第五大道還是布勞耶舉辦似乎沒有什么區別。上面的這些展覽如果在第五大道舉辦,也將會十分精彩,甚至產生更重要的影響。大都會似乎有意地要把當代藝術家的作品同其他博物館的藏品區分開來,人為地在“經典”和“當代”中設置了一條界限。
為了減少這條界限帶來的誤解,大都會布勞耶博物館也曾經做過積極的嘗試。這里曾經舉辦的最大規模的兩個展覽——“未完成:可見的思想”(Unfinished: Thoughts Left Visible)和“1300年來的寫實:雕塑、色彩和身體”(Like Life: Sculpture, Color, and the Body 1300–Now),就意圖勾勒出跨越千年的藝術發展的線索。但這種努力卻生硬而徒勞,比如在展覽“1300年來的寫實”中,在同一個展廳中展示了15世紀的騎士雕塑和杰夫·昆斯頗為俗氣的作品。這些展覽并沒有引入值得研究的新興藝術家,并表現出保守主義的審美傾向,只把目光放在了繪畫和雕塑上,并沒有強調視頻、攝影和行為藝術作品等具有當代特色的媒介。而比較一下同時期在惠特尼美術館和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的展覽,如佐伊·萊納德和阿德里安·派珀在2018年初的個展,這種保守就一目了然了。
從上世紀以來,作為世界一流博物館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其所有的收藏和展覽項目都在追求著一種優雅的古典主義情結。但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定位和身份終究和大英博物館或故宮博物院不同,它也曾經在第五大道上演過極為先鋒的一幕:1969年,在博物館歷史上第一位當代藝術策展人——亨利·蓋爾德扎勒的運作下,美國當代藝術史上規模最大的一場展覽“紐約的繪畫與雕塑:1940—1970”開幕,展出了43位藝術家的408件作品。蓋爾德扎勒最好的朋友——安迪·沃霍爾和大衛·霍克尼幾乎就是因為這個展覽而在紐約之外聲名鵲起。而在菲利普·德·蒙特貝洛執掌博物館的30年(1977—2008)間,大都會再一次陷入了保守主義的怪圈。
當湯姆·坎貝爾接過了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館長一職后,這種保守的慣性仍然沒有從根本上轉向。比如在2012年的展覽“關于沃霍爾:60個藝術家的50年”就遭到了巨大的批評——主題嚴謹但在視覺上乏善可陳,次年的裝飾藝術展覽“喬爾·阿瑟·羅森塔爾的珠寶設計”甚至被《紐約時報》評為“這個偉大博物館中最膚淺的展覽”。這些展覽的策展人關注的是作品的價值、投資人的利益,卻從根本上忘記了藝術展覽的首要原則:在視覺上讓觀眾感動。頗受紐約藝術界好評的坎貝爾可謂“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根本原因在于:紐約文化精英形成的小圈子,在數字時代來臨之后早已變得無足輕重。如果不能抓住科技為藝術帶來的新契機,不能擺脫資本和政治的綁架,傳統的藝術博物館恐怕遲早會走向沒落。不僅僅是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幾乎每一家美國的藝術機構都面臨著類似的問題。
為了在經典的宏偉敘事和先鋒性的當代藝術中尋找到一個平衡點,大都會布勞耶博物館在四年前宣告成立,而如今提前關張的結果,又顯示出了保守決策的徒勞無功。大都會布勞耶博物館所在的建筑是現代主義建筑大師馬塞爾·布勞耶的杰作,也曾經代表了美國和紐約開放、包容的精神象征。但在互聯網、數字技術和社交媒體大行其道的今天,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如果還是掣肘于資本和名聲,就肯定再也無法重現曾經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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