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迎來改革開放40周年的日子里,金日龍的個人藝術展得以舉辦,這對于他來說,是一個梳理自身藝術探索之路和展現成果的機會。展覽的規模總是有限的,他在本次展覽中出示的主要是他新近年份的作品,但在這些作品的后面,有他的藝術一路走來的影子,或者可以說,新近的作品是他許多年感受和實踐催孕出來的產物,近事連著往事,新作出自積累。

改革開放的時代是一個充滿變化的時代,每一個生活和成長于這個時代的人都感同身受。對于生活和成長于這個時代的藝術家來說,改革開放帶來的中國文化環境的變遷,更是直接地提供了機遇和挑戰。在時代文化潮流中個體的求索與追尋,不能不受到外部條件的牽引,從思想觀念和表現語言都對應著“變”的趨勢。金日龍的早年屬于天資聰穎的藝術苗子,他是朝鮮族,又生活在東北邊境,在藝術條件尚不充分的地區,他憑借對藝術的憧憬與熱愛,也憑借良好的藝術秉賦走進中央美術學院,成為改革開放時代走上藝術道路的一員;他在中央美院油畫系一畫室學習,受西方古典油畫傳統和寫實風格熏染,形成了比較堅實的具象造型能力;爾后他又轉向研究設計,在韓國的藝術學府較長時間深造,歸國后在設計學科任教,專業上側重于設計與媒體藝術。這些個人研學和創作經歷的“變”,使他在多個領域都有成果,映射出“變”的經歷。而他在繪畫上從原先的寫實造型轉向今天的抽象表現,則是更為明顯的變化。海德格爾說過:語言的變化乃是言說方式的變化,這種變化的根本,是“此在”狀態的變化。觀察金日龍的藝術之變,不難看到變化的世界對一個藝術家的影響。

但是,一個藝術家最可貴的品質不在于他變化的藝術方式,而在于他守恒的精神追求。“變”與“恒”的關系是辯證的有機體,是在前行發展中相互作用、互為動力的運動形態。“變”是表象,“恒”是本質,以此看來金日龍的藝術特別是他的一大批抽象形態繪畫,能夠更接近金日龍的藝術動機和他的心靈世界。在“恒”的方面,他的藝術至少有兩個鮮明的特點:一是他對視覺造型規律的研究不斷朝向深度。從寫實到設計再到抽象,在跨度很大的表達表現中,他始終注重研究藝術形式特別是形式結構得以生成的樞紐。在早年的油畫中,可見他將來自生活感受的形象轉化為畫面藝術結構的能力,作品總是充滿了強烈的形式感,把具象寫實的造型與抽象的形式美感相結合,在畫中形象的編排、黑白光影的調度和點線面的分布等方面體現出側重形式的探索,從此營構作品的節奏韻律之美,形成以視覺形式傳達藝術主題的創新。轉向抽象形態繪畫之后,他更加深入地把“構成”作為探索和研究的課題,先后嘗試了多種材質媒介,既觸及物質材料的不同屬性,使之成為感覺感受的載體,更注重圖繪表現的多種技法,把感性的揮灑與理性的控制結合起來。在形式結構上,他的“手法”是多樣的,或大筆鋪陳,展寬闊平面;或密線復疊,致肌理緊勁;或以鄰近色相,成舒緩抒情意韻;或用反差色彩,發強烈沖突張力。值得稱道的是,他注重結構內部的交錯組織,也即不僅作畫面表層形式的研究,同時在畫面的縱深層次上用力,采取厚薄相間的多層次處理,使畫面的視覺效果達到豐富和深厚的程度。這些形式語言的探索,使他積累起充分的視覺經驗,展現出具有“恒”的意味的個人風格。

二是他對藝術品質的追求不斷朝向高度。中央美術學院的辦學歷史悠久,學術積累深厚,幾代藝術家在時代的發展中形成的重要傳統就是一方面在思想觀念上反映社會生活的現實,一方面在藝術本體上彰顯優秀的品質。這種品質是綜合修養的積淀,也是視覺經驗的標桿,無論在教學的傳承還是在創作的共性上,“品質”已成為央美藝術家的自覺意識和窮其終生的追求。金日龍在這樣的學術環境氛圍中研藝教學,自然形成了對品質的體悟、辨析和把握。看上去具象與抽象在形態上分屬不同的語言體系,但在金日龍那里,品質才是作品真正的價值所在。他深知抽象繪畫不是激情的揮灑,而是在自由的狀態下朝向精神的專注、純化與升華,是在書寫的過程中達到品格、品味、品質的高度,這其中,“品”的質量才是作品根本的標準。由于他富有具象寫實造型的經驗,在轉向抽象表現之后,他既注重畫面結構的雍容大度和明朗大方,也注重畫面色彩色澤色調的純正高級,尤其在色彩鮮亮度和灰色調的比度關系上,形成高雅的格調。他在把控材質特性和筆觸肌理上也注重視覺效果的韻律,使作品擁有經得起視覺審視并引人入勝的意境。這種對品質的追求,正是金日龍在藝術上持恒的目標,體現出作為學院藝術家的精神歸屬與自覺追求。

就本次展出的作品而言,金日龍的藝術動機與創作主題是別具一格的。抽象繪畫在現代西方藝術進程中已成為先導性的樣式,自有學術文脈,更有多種形態。中國藝術家的抽象表達應該獨辟蹊徑,在抽象的樣式中走出自己的道路,金日龍深諳此理。在我看來,他的作品重在以中國藝術傳統的“生發”這一理念為主題,一方面以表達“形”的生機為切入點,例如《祝祭》系列,線條回旋,周而復始,彌漫叢生,在筆線的無意識流動中構筑成抽象結構,更營造出蓬勃的生機。他畫中的這種動感或許來自他在媒體藝術創作上獲得的動態感受,也可以視為對外部世界動態變幻這種現實的抽象概括與象征表達,或者說反映了他內心情感節律與外部世界的同頻共振。另一方面,他也在繪畫過程的冥想中聯系著自然生命,以“形”的生命意義為切入點,這在《荷塘》系列里似乎得到透露。這個系列的每一畫幅都有自己的調性,畫中之“象”或如大地上萌動的新綠,或如月夜里藍色的精靈,或如秋風中燦爛的叢林……這種對抽象繪畫的具象詮釋可能是誤讀的注腳,但金日龍一向富有對事物精細的感受,在他的心靈深處也保持著對自然生命和情態的憧憬,由此不難理解驅使他運筆的動機與大自然的生命氣象有著內在的關聯,而所有這些,都折射出他在有關“變”與“恒”的思考、追尋與探索中的心理印跡。他的藝術是精神、情感和生命關切意識共同“發生”的結晶。
范迪安
2018年歲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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