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香港佳士得以3.039億港元高價拍賣了常玉畫作《五裸女》刷新了一個多月前《曲腿裸女》近2億元的畫家個人拍賣紀錄。作為生前籍籍無名的旅法畫家,常玉近年來可謂拍賣行的寵兒??上?,畫家已經感受不到這些榮光。

常玉 曲腿裸女 122.5×135cm 油彩纖維板 1965年作 香港蘇富比2019秋拍 成交價:1.98億港元
在20世紀中國的留法畫家中,常玉算是一個異類。他并沒有像林風眠、徐悲鴻一樣,學成歸國,開辟出一片欣欣向榮的藝術世界,而是選擇留在巴黎,選擇被“遺忘”。1948年,《綜藝》曾刊登《常玉:一個久居巴黎的中國畫家》,提到常玉不歸國的理由,“回到中國來,他一定要餓死,因為沒有人會理解他的畫”,同時也指出“他的線條流動而優美,國內的洋畫家,沒有一個趕得上他的功夫”。

常玉 休閑之馬(曲腿馬) 35.5×55cm
木板油畫 1930年代作
北京保利2017秋拍 成交價:2587.5萬元
北京匡時2011春拍 成交價:1552.5萬元
行走在“傳統”與“現代”之間
常玉出生于1900或1901年(存爭議)。當時的中國,長期沉浸在復雜的文化情緒中,尤其是對于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現代文明的激烈論辯,從“中體西用”到“保存國粹”,從“全盤西化”到“融貫中西”,構成了20世紀前期的主流思潮,也成為常玉成長的重要土壤。
常玉自幼秉承家學,研摹中國傳統繪畫。14歲時,拜蜀中大儒趙熙為師,踏入傳統繪畫之門。其后到上海,并赴東京考察。1921年,經由“勤工儉學”留學巴黎,游學柏林,其后長期定居巴黎。稍晚時期,還游走在紐約和荷蘭之間。
由于文化性格和知識結構的繁復多樣,作品也呈現出并非一流一派的“雜糅”樣貌。從常玉的作品中,可以看到表現主義、分離主義、立體主義、抽象派的影響,甚至可窺見“日本情調”的影子。如果說一時的摹習,只是為了精進技藝,那么這些流派迥異的風格符號則成為常玉日后創作的重要源泉。

常玉 白瓶粉紅菊 100×70.6cm
布面油畫 1931年作
嘉德2019秋拍 成交價:5520萬元
保利香港2017春拍 成交價:5546萬港幣
常玉并沒有像徐悲鴻、林風眠,接受了正統的學院教育,而是選擇了與學院派迥異甚至相對立的大茅屋,訓練現代素描技巧,并嘗試新材料、新方法。他賃居在文化藝術氛圍濃厚的巴黎拉丁區,課業之外,常在咖啡館讀書和速寫,將自己對現代生活的理解,完全融入到巴黎的市民生活中。
常玉將深厚的傳統書畫基礎融入到西畫創作,透過毛筆、油畫的繪制過程,將東、西方媒材與美學相互融合,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個人風格。其創作題材廣泛,囊括風景、靜物、動物、裸女等。風景常結合動物題材,在歐洲殖民地動物園的風潮下,“嘗試開拓出一條巴黎畫派所該有的創作路線,顯出了歐洲殖民時期的最后風華”(韓學宏:《試論常玉畫作中的動物主題》),同時也豐富了巴黎畫派乃至中國繪畫史的深度與廣度。
裸女:常玉創作的一個案例
裸女是常玉創作的重要母題,也是其個人風格的重要代表。
中國傳統繪畫中幾乎見不到“裸女”這類作品,即便是“傷風敗俗”的《春宮畫》也大多是遮遮掩掩的,從未把人的“天體”作為一種美學的省思。常玉最初接觸這一概念,應該是在上海。旅歐期間,更是把“裸女”作為素描練習的主要對象,拿著木炭與粉筆畫人體素描與速寫,省吃儉用,雇傭模特。到徐志摩拜訪時,已經有了千把張的人體臨?。ㄐ熘灸Γ骸栋屠璧镊[爪》)。同時刊登在《上海漫畫》《新月》《小說月報》《金屋月刊》等文學前沿雜志上,作為譯介與創作新文學的視覺化映照。
常玉早期的裸女速寫,還帶有稚拙的味道,或者說更像是一種對新媒材(木炭、粉筆、鉛筆等)、新主題(裸女)的試驗性作品,一如中國畫對線條的講求。當然,這是源自從塞尚、馬蒂斯到畢加索的一種傳承。1954年,常玉在《巴黎解放報》上發表了《一個中國藝術家對畢加索的觀點》,對畢加索推崇備至,指出“當時畢加索的創作已帶領藝術家踏出逃離學院的第一步,并開啟一條新路徑?!保▍芹蠡郏骸冻S竦陌屠瑁汗录胖械男鷩W與嚴謹》)
作家邵洵美曾提出,其實“我們這世界是要求肉的,我們要求躍動的線條,活的線條?!背S竦穆闩賹?,雖然只是簡淡的構圖,大片的留白,只是輕描,淡淡的白粉,“但使我們看了頓時覺得觸到了肉的熱氣,知道這里面有的是生命,有的是力,是活的Rodin(羅丹)的雕刻。”(邵洵美:《近代藝術界中的寶貝》)可以看出,常玉在循著中國傳統技法之時,又在努力試圖突破傳統的桎梏而上下求索。
上周落錘的《五裸女》,與先前成交的《曲腿裸女》,都是常玉的代表性作品。乍看是層層顏料交疊產生的混色效果,運用強烈的色彩、輪廓線及色塊的對比,展現濃烈的個人風格,實則隱蘊著深刻的哲學思慮。以層積的色彩,架構起特定的空間背景,地面是一種接近草原色彩的色塊,精心繪以動物及花卉,將裸女的主題,與所喜愛的自然與曠野的構圖相結合,是“殖民主義”話語的另類呈現。以粗獷的黑色線條勾勒出白色的肌體,如徐志摩言“全叫勻勻的肉給穩住的,圓的,潤的,有一致節奏的,那妙是一百個哥蒂藹也形容不全的?!备鞑幌嗤娜梭w線條,亦有書法筆意,甚至可以看到“飛白”。常玉筆下的裸女,大多注重線條的力度,色彩富麗,具有裝飾性韻味,有時也隱蘊女權主義話語下的苦悶。
一位“巴黎畫派畫家”
常玉曾說“我的生命中一無所有,我只是一個畫家,對于我的作品,我認為毋須賦予任何解釋,當觀賞我的作品時,應清楚了解我所要表達的……只是一個簡單的概念。”至于是什么概念,他自己也沒有解釋。SophieKrebs在《常玉和巴黎畫派》提出,常玉“真正稱得上是一位巴黎畫派畫家”,但很難說清“他借用了巴黎的什么,而巴黎又從他身上借用了什么”。或許,這種多元的藝術樣貌正是在特定年代所產生的自我價值的實現與超越,蘊藉著“現代性”與“個人解放”,體現出“非斷裂的中國美術的現代性”(顧躍:《先鋒·頹廢:常玉與中國美術現代性研究的另類視角》),也是個人在多元文化撞擊下的“迷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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