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譜 鮑勃·迪倫藝術大展”正在上海藝倉美術館熱展。展覽將這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國際流行樂民謠巨匠的視覺藝術作品首次呈現給國內觀眾,涵蓋了鮑勃·迪倫的油畫、丙烯、水彩、粉彩、炭筆素描、插畫以及獨特的金屬雕塑等以諸多媒介創作的二百五十余件作品。鮑勃·迪倫本人也對這次展覽表示了肯定:“看到這么多歷年創作齊集一堂,著實令人著迷。我不想用時代、區域或心境來區隔它們,我寧愿把它們視為一條長長弧線上的一個個點;它們構成了一個連續體,從我踏入世界開始,隨我人生閱歷的積累而延展,因為我認知的改變而轉向。……上海是一座擁有豐厚文化歷史底蘊的城市,能在上海舉辦此次藝術展,我欣喜之至。”
迪倫曾經做過什么,以及為什么做
2016年,鮑勃·迪倫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有意思的是,當年得知這一結果,有一位奧地利作家公開表示了不滿和嘲諷,這個人在3年后的今天也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他就是彼得·漢德克。彼得·漢德克當時在被問及如何看待這一結果時,直言不諱:“這是個巨大的錯誤!鮑勃·迪倫確實很偉大,但他的歌詞沒有音樂什么都不是,諾獎評委的這個決定是在反對閱讀,甚至是對文學的侮辱。”——提起這一陳年“八卦”其實是想從側面說明鮑勃·迪倫的一生其實都是在爭議中成長的,可以說,也正是這些爭議成就了他。以前,人們指責他的民謠根本不是民謠;今天,人們質疑他的歌詞不夠文學獎的標準……但為什么有這么多的爭議鮑勃·迪倫卻依然還是成為了傳奇呢?他的唱片銷售累積賣出1.25億張,曾經每年舉辦近百場演出;2004年的回憶錄全球暢銷,連續19周躋身《紐約時報》暢銷書榜;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獲得了11個格萊美獎項,6次進入格萊美名人堂……不一而足。

這些答案,也可以在這次展覽的展線中追尋到——當然,也可能沒有什么明晰答案,就像迪倫自己說的:“答案在風中飄揚。”其實,對我們來說,更為重要的是——迪倫曾經做過什么,以及為什么做。
對鮑勃·迪倫而言,得不得獎根本無所謂,鮑勃·迪倫一直以來的藝術精神就是不妥協、不重復、不媚俗、不拜金。美國在二戰后也曾經流行過許多種類的文化,但鮑勃·迪倫并不屬于其中任何流派。他就是他自己。他不屑彼時主流的波普流行文化,避免走入“垮掉一代”的頹廢境地,也沒有同時代“嬉皮士”的那種激進和“無政府”表態。鮑勃·迪倫的歌反映的是人的生存狀態、直面人性。他關注能源、環境問題、戰爭與和平、社會事件、平權運動,但他身上沒有什么標簽,只是一個不愿意與這個世界的不公和苦難同流合污的詩人歌者。這個從美國北方工業小鎮明尼蘇達走出的男孩,雖不是“垮掉一代”的一員,但他一生軌跡都在詮釋著“在路上”的精神。迪倫的“在路上”不是虛無主義,而是“現實主義”——本次展覽中的《平凡之路》系列就是鮑勃·迪倫持續至今的創作,反映的正是他旅行和人生心態的轉變以及靈感素材的源泉。那幅紀念碑式的風景畫《無盡公路》氣勢恢宏,展現了一往無前的“在路上”的執著與勇氣。這是一種積極而昂揚的態度。其實在初涉民謠時,迪倫也一度迷戀艾倫·金斯堡等人的思想,也欣賞《無因的反叛》中詹姆斯·迪恩(James Dean)的氣質,但后來,是美國詩人格雷高利·科索的《炸彈》影響了迪倫,使他意識到自己必須從消極轉向積極的人生觀。
當一個人功成名就之后,我們在回看他的創作之路和作品時,總是想方設法賦予其各種或浮光掠影的致敬,或深刻沉思的解讀;但很多時候,對創作者來說,自己的經歷才是唯一的答案。比如,可能當時只身闖蕩大城市的迪倫只是想盡可能找到糊口的工作,以及能和當時的女友蘇西一起穩定生活下來……迪倫的“人設”可以有很多種,但他內心的想法其實一直很單純。在2012年,時年71歲的鮑勃·迪倫在接受《滾石》雜志采訪時吐露心聲:“至少對我個人來說,上世紀50年代是最單純的年代。和其他大都會或普通都市的同齡人相比,我并沒有經歷過他們經歷的許多事情。我長大的地方離文化中心真的很遠……和其他地方不同,除了在城里閑逛,人們沒什么豐富的活動。在我看來,那里很安全,沒有悲傷,也沒有恐懼,眼前所見除了樹林就是天空、河流、小溪,還有四季輪回。……盡管我在50年代末就離開了那里,但我在那里所經歷的一切造就了今天的我。”
迪倫所言不虛。1963年的那首使他名聲大噪的歌曲 《答案在風中飄揚》(Blowing in the Wind)至今為人所傳頌。這首歌的歌詞,看起來也無非大海、山川、沙灘和風……
“一只白鴿要飛過多少海洋,才能在沙中安眠;
一座山峰要屹立多少年,才能滄海桑田;
答案啊,我的朋友,在風中飄揚……”
當然,此時的迪倫已不再是上個世紀50年代那個小鎮男孩了,他是來紐約闖蕩、一心想要扎根立足的年輕人,他已經成熟并且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擅長什么。所以,這首歌實際上也并非單純地描繪大自然:
“炮彈要飛過多少次天空,才能被完全禁止;
一個人要仰望多少次,才看望見天空;
一個人要走過多少路,才能走向自由……”
因此很多人后來認為這首歌是頌揚彼時的政治運動,但其實歌詞本身并沒有傳達出任何明確的信息。盡管這首歌對當時的很多黑人民權運動人士有很大的鼓舞作用。或許,這就是音樂的魅力吧。后來有媒體希望迪倫能親自解釋一下這首歌到底說了什么,迪倫回答:“答案不在書籍、電影、電視或任何政治討論中。……我總說答案在風中飄揚,就像扔向空中的一張紙,總有一天它還會落回地面……但事實上,問題在于,當答案從空中落回地面時,沒有人去抓住它,以至于沒有很多人去關注它、了解它……于是,它再次飛到了空中。”(《放歌》雜志,1962年6月)
不管怎樣,《答案在風中飄揚》使得鮑勃·迪倫從原本的一介民謠歌手一躍成為當代歌手——這就是一種“當代性”的啟示。從那以后,迪倫有意廣泛涉獵文學作品,從中汲取歌詞創作的養分,當然這也離不開他的女朋友蘇西的引導;他尤其青睞法國象征主義文學,如魏爾倫和蘭波的詩歌;也對德國劇作家布萊希特的戲劇有研究。象征、寓言……這些藝術手法的運用在迪倫后來的詩歌創作中是有潛在影響的。不久之后,他創作了另一首聲名卓著的歌曲《大雨將至》,很多人認為迪倫筆下的“大雨”的隱喻直指當時美國和前蘇聯冷戰時期一觸即發的核彈頭。但是這一切,迪倫自己從未親口承認過,他說:“大雨就是大雨,和原子彈沒關系。”
雖然對政治立場的表達曖昧或有意回避,但是迪倫對黑人群體和少數/邊緣人群的關注與支持是付出堅定的實際行動的。1975年,他為外號“颶風”的黑人拳擊手魯賓·卡特發聲并舉辦慈善音樂會。他還去馬丁·路德·金的故鄉亞特蘭大朝圣。新奧爾良坐落在61號公路最南端的城市,而61號公路也被稱為“藍調之路”,當年許多非裔美國音樂家為謀生而奔波在這條路上。這次“光/譜”展覽中“新奧爾良系列”油畫就是他在爵士樂故鄉新奧爾良旅途期間的創作。我個人認為是這次鮑勃·迪倫藝術大展中最出色、最富有感情的一組作品。當然,迪倫自己對畫作也沒有太多的闡釋,他曾在與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首席策展人約翰·埃爾德菲爾德的訪談中表示:“我希望能給人們獨立思考的空間。我的畫就在那里,要么它使你深有感觸,要么你對它無動于衷。我們都是在自身經歷背景下看待事物的。”

早在上世紀60年代就開始視覺藝術創作
迪倫早在上世紀60年代就開始視覺藝術的創作,不過成規模正式對公眾亮相還是在2007年德國開姆尼茨收藏館舉辦的首次畫廊性質的個展——“填繪留白”。而在這之前,迪倫的手稿已經為公眾非常熟悉了。最初,這些手稿是為了配合他的歌詞創作即興而作,他在1973年即出版了《寫寫畫畫》,其中部分手稿在上海的這次展覽中可以看到。而就在2018年,迪倫還在繼續這個系列,并命之為“書寫世界”系列:每篇歌詞都為親筆手寫,有些是回顧過去的創作,有些是做了增改,依舊配以速寫和手稿。另一批他在1989年至1992年在美國、歐洲和亞洲巡演之路上創作的手稿,則歸為《填繪留白》系列并出版有畫冊。這些手稿并非是為配合歌詞而作,更多是作為獨立的視覺繪畫作品,并且迪倫在后來的日子中不斷改寫、重繪,并且用不同的顏色描繪同一個場景和圖像,此或可視為是在做色彩與構圖的研究。而這些場景和人物不過是旅途中的司空見慣,也許是地標,也許是酒吧的陌生人,也許是擦肩而過的汽車,也許是一間空蕩蕩的房間和沒有人坐著的椅子……而所有的一切都飽含著熱烈的色彩,就像那條通貫田野的公路,直通盡頭,無盡,希望,未來……
展覽中還比較重要的一個板塊是“亞洲系列”(2011年),那是迪倫在中國、日本、韓國和越南的旅行記錄。迪倫用柔和的色彩勾勒街景、室內場景和人物肖像,甚至帶有一種田園詩意的風格,這在其他系列中是沒有的,可謂獨一無二。
不太為人所了解的是,迪倫視覺藝術中的精神導師是那些古典大師:丟勒、倫勃朗、魯本斯、夏爾·勒布倫,還有梵高——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迪倫的色彩非常飽滿、流動,對,那就是梵高的色彩。
值得一提的展覽重點還有一組迪倫的鐵藝裝置作品,這也是迪倫這幾年正在創作的“新玩意”,令人驚喜。迪倫在晚年重拾童年家鄉的記憶:那座工業城到處是鐵礦區,笨重的器械和一車車載滿燧石和赤鐵礦的大卡車隨處可見……而在迪倫這里,鐵藝變成了各種蘊含符號、玩笑和趣味裝飾的載體,他組裝、拆解、重組,帶著孩童般的赤子之心去創作。我們會在展覽現場發現這些鐵藝作品最終成型的樣態是鐵門,對此,迪倫倒是有詳盡的解釋:“門總是能吸引我,因為它們區隔出來的空間有正反兩面。這些門可以被關緊,但與此同時它們又任由四季進入,聽憑微風吹拂。門可以把你排斥其外,也可以把你禁閉其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并沒有差別。”又是一語雙關的隱喻啊……迪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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