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楊柳

王勃(650~676),字子安,為“初唐四杰”之首,是唐代文學史上的開篇人物。王勃英年早逝,年僅二十八歲,然“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之妙筆華章,卻亙絕千古,至今為人所稱頌。楊炯在為《王子安集》所作序文中贊嘆曰:“神機若助,日新其業。西南洪筆,咸出其詞。每有一文,海內驚瞻?!?/p>
關于王勃文集,新舊《唐書》、《崇文總目》、《日本國見在書目錄》等書目皆著錄為三十卷,宋《郡齋讀書志》、元《文獻通考》則為二十卷,洪邁《容齋四筆》曰“勃之文,今存者二十七卷”,可見其文集至南宋已有散佚,而今更無宋元刻本存世,敦煌文獻中也未見王勃集的片言只語。今所傳者皆為明清人搜輯重編,如明崇禎十三年(1640)刻張燮輯《王子安集十六卷》、清光緒九年(1883)刻蔣清翊輯《王子安集箋注二十卷》等。王勃集原本究竟是三十卷還是二十卷,倘若僅據中國傳本,實難定論。
慶幸的是,日本尚存王勃集唐寫本殘卷四種(均被指定為“國寶”或“重要文化財”),它們為解決這一疑案提供了確鑿的證據。這四種殘卷分別是:
1. 上野本:唐寫本《王勃集》卷二十八墓志下(存墓志三篇),上野尚一藏(委托京都博物館保管)。日本國寶。
2. 富岡本:唐寫本《王勃集》卷二十九(存行狀一篇、祭文五篇)、卷三十(存王勃卒后親友書信、祭文四篇),東京國立博物館藏。日本國寶。
3. 神田本:唐寫本《王勃集》卷二十九之《祭高祖文》(存二十二行),東京國立博物館藏。日本重要文化財。
4. 翰墨城本:唐寫本《王勃集》卷二十八之《陸錄事墓志》(存三行),靜岡縣熱海市MOA美術館藏。日本重要文化財。
上述唐寫本的前三種,羅振玉在內藤湖南等日本友人的襄助下陸續校勘影印,第四種翰墨城本于1979年影印出版,日本學者道坂昭廣近年研究定為王勃集佚篇。此四種唐寫本乃同一寫手抄錄,舊藏于日本千年古寺興福寺(卷二十九、卷三十的紙面有“興福傳法”朱文?。巢拷杂衅桨矔r期日僧手寫戒文。正文中凡提到“華”字處皆闕筆,據內藤湖南考證,是避諱武則天祖父謚號,且寫本中未采用武則天時期制字,故其抄錄時代應當在武則天確立則天文字(即690年)之前,約在唐垂拱至永昌年間(685-689),比正倉院本還要早二十多年,距王勃去世僅十余年,故為王勃集現存最早的寫本。此四種所存卷次為二十八至三十,這也證明了兩《唐書》、《崇文總目》等書目所載《王勃集》原編為三十卷的史實。上述論斷自民國以來已成為學界的基本共識。

“興福傳法(興福傳法)” 朱文印

“華”字闕筆
此次西泠秋拍中的這件《王勃集》殘卷,縱25.2cm,橫21.8cm,存十二行,每行十四至十五字不等。烏絲欄界。楮紙色偏灰白。紙背為平安時期日僧書寫戒文,復經日本皮紙托裱(與其它四件寫本相同)。從書法、內容、紙張、行款、尺寸、背部字跡、保存狀況等方面仔細比對,可知此卷與日藏四種唐鈔本為同一寫手,且與上野本、翰墨城本同屬卷二十八。文中有“又遷楊府録事”之語,為志主最后終官,又有“縂章元年”字樣,與王勃寫作時代相合,故推測此殘篇當即上野本佚失的《陸錄事墓志》。此為最新發現的王勃集佚篇斷簡,極為珍貴。

2019西泠十五周年秋拍
唐寫本《王勃集》佚篇殘卷
(唐)王勃著
唐代7世紀末8世紀初寫本
1幅 楮紙
提要:此為最新發現的王勃集佚篇斷簡,系現存最早的王勃作品傳本,是現存唐人別集中書寫時代最早、書法最佳的文本之一。它與日本藏唐寫本《王勃集》殘卷四種為同一寫手,自奈良時期傳入日本,保存于千年古寺興福寺,流傳有緒。這是唐寫本王勃集在民間可以流通的最長殘卷,也是唐寫本唐集首現拍場。它的發現在唐代文學史、文物史、書法史等方面均具有重要意義,也為非敦煌系統的中國早期寫本的鑒定提供了物質實證。雖為斷簡殘篇,自當珍若拱璧。
此卷書法結體緊湊、圓勁有力,猶存魏碑筆意。諸家于卷二十八、二十九多有評論,皆可資參考。如楊守敬《留真譜》(卷九)據日本《聆濤閣帖》刻入卷二十八之十一行,云其:“書法古峭,出《文館詞林》上”,內藤湖南跋 “上野本”云:“其書法近北朝人,仿佛有《敬顯?碑》(即《敬使君碑》)、《杜文雅造像》遺意”,杉村邦彥認為唐鈔本王勃集:“在字體瘦細,線條運筆開闊及擺出向勢,右肩略低的厚重結體方面具有特征?!保ā短柒n本·王勃集》提要)。需要指出的是,王勃集殘卷除唐人的時代氣息外,尚表現出北朝碑刻的特征,我們認為這一寫卷當出自中原地方善書人之手,故其紙張、書寫風格與現存敦煌寫經有著明顯差異,與日本的古寫經及文人書法也迥然不同。其全卷或即遣唐使攜歸日本者。

西泠秋拍 唐寫本《王勃集》佚篇殘卷(局部)
關于此卷的紙張,因其與日藏唐鈔本同出一帙,具體可參考京都國立博物館藏本進行保存修復時的紙張報告。此報告尚未公開,但在京都國立博物館赤尾榮慶先生關于《王勃集》卷二十八的介紹(《國華》1404號,平成24年10月)中可見一斑。該文稱王勃集紙張為楮紙與雁皮紙的混合紙,主體成分為楮紙。在此文中,赤尾先生認為上野本王勃集寫卷是中國唐代七世紀后半期寫本,早于著名的正倉院寶物中慶云四年(707)題記的王勃《詩序》近二十年。赤尾先生是著名的古寫本鑒定專家,在紙張方面的鑒定經驗極為豐富,他認為此卷是唐人寫卷,顯然是基于長期實踐經驗而得出的,值得信憑。
此卷曾經方廣錩、陳先行等著名古籍版本學家鑒定。方廣錩先生認為:“從紙張、字體、總體風格來看,都可以將《王勃集》殘卷判定為中國8世紀上半葉寫本。應為早年從中國傳到日本,一直保存在日本的中國古寫本”。陳先行先生憑借多年來的古籍鑒定經驗,認為書寫時代定為唐代早期應該沒有問題,并指出此卷與日本藏七至八世紀唐鈔本《玉篇》殘卷的紙張頗接近,對此卷價值亦予以充分肯定。

方廣錩先生鑒定證明書
又,在《國寶大事典》(3書跡·典籍,432頁,講談社1986年),著錄王勃集卷二十八及二十九、三十兩卷,皆標示其時代為“七世紀后半”,山本信吉(文化財美術工藝科主任調查官)的解題云:“此處所列出的兩卷,是該集現存最早寫本,從書風來看,屬于唐代中期則天武后之前的寫本,作為王勃去世不久的遺卷而深受矚目。”角井博在《日本名寶事典》(御物·國寶·重要文化財,130頁,小學館1971年)云:“作為王勃集最早的寫本,是足以補充唐史之闕的史料,其書法之精妙,即便在我國(日本)傳來的唐鈔本(唐代書寫的漢籍)中也大放異彩”。在日本國寶圖錄中,王勃集自昭和6年1月19日(1931)指定為日本國寶,昭和26年6月9日再度指定為日本國寶,皆列為別集第一,迄今迭經著錄、展覽,足見日本對該寫卷之重視,稱之為日藏唐人別集第一名品,絕不為過。
據《敦煌古籍敘錄》、《唐集敘錄》,知現存唐人別集存唐寫本殘卷的僅僅數家,即《王績集》(《東臯子集》,伯2819)、《王梵志詩》(伯2718等)、《李嶠雜詠注》(斯555、伯3738)、《高適詩集》(伯3862)、《故陳子昂遺集》(伯3862)、《白香山詩集》(伯5542)、《甘棠集》(伯4093)。其中王梵志詩成書較晚,歷代書目皆不載,其人時代跨度頗大,抄寫時代多為晚唐五代,姑且不論。王績為王勃叔祖,法藏敦煌文獻存賦三篇,為武則天時期寫本。敦煌唐集中以《王績集》之成書與抄寫時代為最早,惜流失海外。在現存中國古籍中,雖然唐人詩文集殘卷在敦煌文獻偶有保存(多存海外),但其抄寫時代一般多在中晚唐,書法亦不佳,王勃集殘卷則是現存唐人別集中書寫時代最早、書法最佳的文本之一,也是現存最早的王勃相關文物,彌足珍貴。
綜上所述,西泠秋拍中的唐寫本《王勃集》殘卷,系現存最早的王勃作品傳本,且屬新發現的佚篇,自早年傳入日本后一直深藏古寺,這是唐寫本王勃集在民間可以流通之最長殘卷,也是唐鈔本唐集首現拍場。它的發現在唐代文學史、文物史、書法史等方面均具有重要意義,也為非敦煌系統的中國早期寫本的鑒定提供了物質實證。雖為斷簡殘篇,自當珍若拱璧,應當引起收藏界和學術界的充分關注。

影印 上野本:唐寫本《王勃集》卷二十八墓志下(存墓志三篇),上野尚一藏(委托京都博物館保管)。日本國寶。

影印 富岡本:唐寫本《王勃集》卷二十九(存行狀一篇、祭文五篇)、卷三十(存王勃卒后親友書信、祭文四篇),東京國立博物館藏。日本國寶。

影印 神田本:唐寫本《王勃集》卷二十九之《祭高祖文》(存二十二行),東京國立博物館藏。日本重要文化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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