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歐登伯格和凡?布魯根 蘋果核 1992年 美國
從最初在戶外設置藝術品到現(xiàn)在的社區(qū)藝術活動,國際公共藝術的發(fā)展趨向是從街區(qū)到社區(qū),從精英主導到大眾參與,從專門觀賞活動到日常生活景觀。從審美角度看待這種發(fā)展,可知人類社會正經歷從藝術審美到日常生活審美的巨大轉變,而公共藝術的演進過程正與社會發(fā)展同步。那么在具體的藝術實踐領域,我們該怎樣取消藝術與日常生活的界限?又該如何建立藝術與生活的聯(lián)系?就成了公共藝術研究者和創(chuàng)作者所必須面對的問題,其中“使日常事物陌生化”無疑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創(chuàng)作方法。
什么是陌生化
這里說的“陌生化”,是指原本很熟悉的日常事物由于形式或功能上的改變而讓人感覺不熟悉、異樣甚至驚駭;而所謂“日常事物”,是指以藝術為審美中心的理念中所不包括的審美對象和活動,即被普遍認為與藝術審美毫無關系的日常生活內容,如為滿足吃穿用住等基本生存需求的事物和活動,如炊具、衛(wèi)生工具和勞動工具等物品,當然也包括并非頻繁發(fā)生的活動,如聚會、體育賽事、假期、婚禮和旅行。這樣的生活內容,往往有重復、常見、普通、平淡、盡人皆知、缺少刺激性等特征,因而對置身其中的人缺乏明顯的感染力,也是人們通常不會將日常生活視為審美對象的主要原因。
但是日常生活中不但包括那些大量存在、按部就班、缺乏藝術性的普遍活動(如飲食、穿衣、洗漱等),也包括未必頻繁出現(xiàn)但卻被普遍認為是有藝術性的日常活動,如節(jié)日慶典中的多種審美考慮,家居內外的裝飾美化或色香味俱佳的菜肴等,這些雖然也屬于日常生活內容,但偏重于審美而非實用的價值觀會占據這類日常活動的主導地位。由此可以推斷,我們的日常生活本來就是由看似不同但實際上互有關聯(lián)的兩類活動構成的,一類是以實用為主導的功利性活動,另一類是以審美為主導的非功利或次功利活動,對后者而言,即便是在看起來與審美無關的日常普通事件中,也存在著獲得審美體驗的可能。這是因為,對在日常生活獲得美感信息或進行審美活動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審美對象是否存在,而是我們面對日常生活的立場和態(tài)度,是“態(tài)度決定一切”,即對日常審美體驗而言,最核心、最重要的,不是它包含哪些特定的對象與活動,而是我們觀察它、認識它的視角和心態(tài)。況且對不同的思維主體,日常生活所顯現(xiàn)出來的面貌也會有不同,這種不同還會因為不同的職業(yè)、生活方式和生活環(huán)境而格外明顯――假如我家就在五星級景區(qū)里,那么景區(qū)風景對我來說就是日常所見,而并非千里迢迢趕來還要購買昂貴門票的游客眼中的奇山異水。這就意味著,僅從具體事物和人的活動上看,我們其實很難判斷什么是日常生活什么不是日常生活,因為最普通的生活經驗也能告訴我們,某事某物對某一類人可能是藝術性的審美活動,對另一類人來說卻只是日常生活,反之亦然。
有研究指出,人類在日常生活中的審美活動是通過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陌生感(making strange)或光暈效果(casting an aura)來實現(xiàn)的,通過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陌生化”手法,可以改變熟悉事物的外觀形態(tài)、功能用途或生存語境,有效去除基于實用考慮而喪失審美情趣的人類精神惰性。
制造陌生化的幾種藝術手法
使用偏離常態(tài)和夸張變形等形式手段對司空見慣的事物進行加工處理,才能讓平凡事物顯現(xiàn)出不平凡的光輝。從技術層面上說,對平凡事物進行藝術處理就是在形式上對原型進行改造,除了最基本的改變形態(tài)(變形),陌生化公共藝術創(chuàng)作還會使用下列手法:
(1)改變體量
日常事物的體量依據實用功能而定,如果有藝術家明顯改變了日用品的體量,將普通物品極度放大或縮小,就會使人因意外而獲得驚喜。歐登伯格和凡?布魯根和草間彌生都使用了這種方法。
(2)改變功用
去除日常生活中平凡事物的實用功能,賦予其另外的與實用功能無關的審美屬性,就能夠輕而易舉地將實用生活物品變成了非實用藝術品。英國曼徹斯特的《內史密斯蒸汽錘》(1917年設計)是工廠里廢棄的機床;中國藝術家宋東的《物盡其用》是中國傳統(tǒng)家庭中的大量日常用品。
(3)改變質感
改變任何事物的固有質感都能帶來明顯的陌生感。杰夫?昆斯的《小狗帕奇》和《氣球狗》改變了原型的材質;詹姆斯?迪弗的《融化的冰淇淋汽車》,通過模仿冰淇淋特有的融化形態(tài)使作品有強烈的震撼力。
(4)改變語境
“語境”(Contextual)是決定作品屬性和含義的重要外部條件,改變事物存在的語境自然會使該事物喪失其原有意義而產生新的意義。瑞士藝術家托馬斯?赫西霍恩的《蒙德里安祭壇》使日常物品在改變語境后變成紀念碑式載體。
(5)制造殘缺
藝術家們?yōu)榍笮路f效果常常會有意制造“殘缺”效果。彼得魯斯?史邦克的《建筑殘片》(1992年)以倒塌和下沉的破敗形式寓意文明的衰落和時光的流逝。布魯諾?卡塔拉諾的《旅行者》使用了人體中心有巨大空缺的形式。
有陌生化效果的公共藝術作品,能讓日常用品超越任何概念的束縛,突破我們對它的習慣認識,幫助我們從長期形成的審美疲勞中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最常見的日用品也有巨大的審美潛力。當然,這里所謂“陌生化”不是讓人素不相識或無法辨識,而是要讓陌生與熟悉同時存在,也就是說,以陌生化面貌出現(xiàn)的藝術作品要同時包含陌生與熟悉兩種生活信息,既要前所未見,又要保留平凡事物的基本特征,而不能只有陌生沒有熟悉,這樣才能符合朱光潛所說的“不即不離”的審美原則。
陌生化與日常審美
通過陌生化創(chuàng)作模式讓人們從日常事物中獲得美感的做法,與人類喜新厭舊的弱點有關。因為人們對自己熟悉的事物容易產生審美疲勞,但對于陌生事物往往有好奇心理,也常常會被新鮮事物所吸引。所以,將日常事物改造為藝術品的“陌生化”公共藝術作品,是對日常生活審美和藝術審美的雙重能量的發(fā)現(xiàn)與置換,能喚醒我們沉睡已久的對日常事物的非概念性感知能力,使我們在面對日常平凡事物時不再無動于衷和麻木不仁,從而擺脫受商業(yè)力量控制的自動反應式審美,在日常生活中重新發(fā)現(xiàn)有新鮮感的審美對象。
但這樣也帶來另一方面的理論問題,即陌生化公共藝術的價值實現(xiàn)前提是傳統(tǒng)美學中以不熟悉、非實用的事物為美的看法,陌生化的作用是變普通為不普通,變日常為非日常,而這就似乎意味著只有不平常、不普通的事物才有審美價值,也就成了對熟悉、普通和平常事物的審美價值的否定。西方美學家對這個問題的解答,是將熟悉和普通的日常生活視為一種與刺激性的陌生化體驗相對應的、有相輔相成意義的審美體驗過程。即如果我們沒有普通、常見、熟悉和相對靜止的日常生活,只有連續(xù)不斷地、非凡的、緊張的特殊經歷,我們就很難有心情或條件對陌生化事物給予足夠的關注。雖然在一些經典論著中會把平凡的日常生活看成單調、乏味、枯燥、毫無美感可言,但如果從分類而非敬語意義上理解“審美”,就能知道缺乏連貫結構、散漫、單調和平淡本身,也是可以成為日常審美體驗對象的。這是一種以平凡為特征的日常審美體驗類型,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休閑活動就建立在這種審美體驗的基礎上。
一切審美體驗都基于對外界事物的直覺反應,日常生活審美與藝術審美并非截然分開的兩極,陌生化創(chuàng)作模式是公共藝術實踐中將前者過渡到后者的工作方法。它能賦予日常凡俗生活以新鮮感和刺激性,改變了日常事物因被熟知而被漠視的社會屬性,構造出從日常審美經驗到藝術審美體驗的連續(xù)體,實現(xiàn)公共藝術介入現(xiàn)實社會、提升日常生活審美價值和抗拒消費社會中的自動化審美體驗的創(chuàng)作目標。但這樣做也有可能在理論和現(xiàn)實層面中造成對敬語意義上的藝術審美價值的削弱,對此我還需要進行更多的思考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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