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生是一個兼具多種角色的千面人。他不光彩的一生早已蓋棺定論。拋開政治上種種不堪之外,在文藝上、特別是鑒賞方面,他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家。此次崇正秋拍,一批康生致陳秉忱的信札,頗為引人矚目。陳秉忱(1903-1986),原名陳文磷,曾用名陳斌丞,是清代濰縣金石大家陳介祺的曾孫,由于家學淵源,一生也精研文字、金石、目錄版本之學。他的另一重要身份是曾任毛澤東的秘書。故與康生、郭沫若有過從。
這是拍賣場上首次大規模出現的康生書札。這批信札(包括雜書件)數量多近40件,基本都是寫于上世紀六十年代,內容大抵以探討學術、研究文物和藝事鑒賞為主,偶然臧否人物也一針見血。是一批十分難得的文獻。其中也可一窺康生的審美標準和價值取向。
康生一生對其膠東前輩高鳳翰的書畫金石藝術非常推崇。康生喜歡左手作書,其實也是受高鳳翰的影響。高鳳翰嗜硯,藏硯逾千,皆自為銘詞手鐫之,著有《硯史》,是個真正的玩主。康生對硯也有濃厚興趣,也經常自鐫銘文,這恐怕與高鳳翰影響不無關系。康生對高鳳翰的作品十分關注,幾乎是逢高必收。在這批信札中,涉及高鳳翰的藝事有多處。其中一信告陳秉忱:“在中國書店中見到一冊《南阜印譜》,有二百六十四印,但有些不精,也許不是高親刻”。高鳳翰一生制印甚多,特別至晚年用左手奏刀,刀法斜攻橫出,渾厚辛辣,與右手大異其趣,開辟一新的境界。惜無印譜傳世,這本印譜,是高氏印譜僅見的一本。對于其中若干刻得不精的,康生認為可能出自高氏的姪、甥輩高汝澥、高松岑之手,被后人摻雜進去了。印譜因蟲蝕嚴重,康生買后專門重新裝裱,還寫了一跋,鄭重交與山東博物館收藏。

72 / 康生 致陳秉忱信札
鏡片 水墨紙本
37×26.5 cm. 約0.9平尺
RMB: 100,000-200,000
在致陳秉忱的信中,還談到了高鳳翰的另一杰作。告訴陳秉忱“有一高南阜畫的通景十二幅,畫的《甘谷圖》甚好。我已交故宮吳仲超同志。你要看可找吳仲超同志。”吳仲超時任故宮博物院院長。高鳳翰的這件巨作《甘谷圖》后來收藏于濟南市博物館。此《甘谷圖》為通景屏,共12幅,以南陽酈縣之甘谷為本創作的。畫屏上依次有張在戊、張在乙、張扶輿、張重輿、張在辛、張敬輿等人的題識。張在辛在《甘谷記》中說:“南陽酈縣有甘谷,谷水甘美,上有大菊,落水從山流下,得其滋液,谷中人飲其水者,上壽百二三十,中壽百余歲,下壽猶七八十。見《風俗通》”。高氏即據此意而作的,通屏一氣呵成,書精畫妙,氣勢烣宏,為高氏傳世作品中所罕見。讀康生此札可知,當年濟南市博物館所收到高鳳翰這件杰作,應是得康生之助呢。

68 / 康生 致陳秉忱信札
鏡片 水墨紙本
24.5×16 cm. 約0.4平尺
RMB: 100,000-200,000
在這些信札中還涉及高鳳翰的生卒年、高鳳翰世系、高鳳翰作品真偽的考證等等,為高鳳翰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材料。

73 / 康生 致陳秉忱信札
鏡片 水墨紙本
26.5×19.5 cm. 約0.5平尺
RMB: 100,000-200,000

70 / 康生 致陳秉忱信札
鏡片 水墨紙本
27×19 cm. 約0.5平尺
RMB: 100,000-200,000
這批信札中另外一個重要內容是有關金石、印章、文字學的鑒賞和研究。陳秉忱給郭沫若刻了兩方印章,專門寄去印拓請康生提意見。康生認為白文章“郭沫若之鈢”刻得很好,直似古璽。朱文“沫若”刻得差一些。原因是字形太拘于某種金文拓片,以致結構無神,筆畫無力。并指出“若”字的寫法不妥當,散氏盤對這個字是否釋“若”久有爭論。容庚收入《金文編》,“很不嚴謹”。又,陳秉忱為康生刻了方印,為了與白文相配合,康生對這方印稍加改刻。他認為,此類朱文小印,不宜用漢印的刻法,而宜用戰國小璽鑄法,筆劃宜細而挺勁,有似以銅鑄成。這是很有見地的。又如題“柳浪”印拓:“此明萬歷青花瓷印,篆文‘柳浪’二字,據《故宮周刊》旁證,當為何雪漁所作。明代瓷印甚罕見,此印極可珍貴”。又如他在為陳叔通題王羲之《黃庭經換鵝帖》中指出“鵝群帖確為宋拓”“世所罕見,極為可貴,字為狂草,與常見的王書大不相同,既不類張旭,又近似懷素,觀此始知唐人草書的由來,抑或唐人所臨歟?”均可以看出康生目光獨到,有過人的鑒賞水平。

66 / 康生 致陳秉忱信札
鏡片 水墨紙本
1965年作
鈐印:郭沫若之鉥、沫若
35.5×25.5 cm. 約0.8平尺
RMB: 100,000-200,000

71 / 康生 致陳秉忱信札
鏡片 水墨箋本
27×19 cm. 約0.5平尺
RMB: 100,000-200,000

50 / 康生 小楷照片二十一張,書法四開(之一)
冊頁 水墨紙本
谷牧題簽條:康老手跡。鈐印:曼生
谷牧題簽條:康老小楷照片
尺寸不一
RMB: 200,000-300,000

52 / 康生 跋陳叔老《黃庭經換鵝帖》、王昌齡詩校注等三幀
鏡片
24×24 cm. 約0.5平尺
27×17 cm.×2 約0.4平尺(每幅)
RMB: 80,000-150,000
除了高鳳翰之外 ,康生對其他鄉邦學人文獻也極為重視。在致陳秉忱的札中,有涉及其他幾位山東先賢行跡的考索。如他在寶古齋中找到王都、王象咸的兩個扇面,稱贊他們字寫得好。但只知王都是德州人,明天啟進士,官太常寺卿。王象咸查不到,估計是新城人,可能是清初大詩人王漁洋祖父王象晉的同輩。要陳秉忱幫查閱《新城縣志》,看看是否有此人。其實康生的判斷是正確的。王象咸就是山東新城人,號洞庭,崇禎間官光祿寺署丞,是王漁洋祖父王象晉的從兄。再如,從高鳳翰書畫中發現其親戚中有個叫張柞村(高的表侄)的,但查不到張柞村的履歷,要陳秉忱幫查《膠州志》。又于榮寶齋中見楊水心、匡魯山兩畫,“可稱神品”。榮寶齋希望售給山東博物館,康要陳問詢該館愿要否?同信中還告知陳秉忱,最近他得到乾隆間高密人李師中的書畫冊頁,“寫、畫俱佳”,李畫非常罕見,連見多識廣的康生也是第一次見到。因此專門要陳秉忱查閱《高密縣志》或其他資料,詳查關于李氏的平生。這可以看出康生對于鄉邦文獻的重視。

69 / 康生 致陳秉忱信札
鏡片 水墨紙本
24.5×16.5 cm. 約0.4平尺
RMB: 100,000-200,000

74 / 康生 致陳秉忱信札二通(其中一札缺頁)
鏡片 水墨紙本
28×20 cm.×2 約0.5平尺(每幅)
RMB: 100,000-200,000
康生對文物的興趣主要在于版本和硯臺方面,書畫并不是他主要的收藏范圍。有時候碰到一些難得一見的書畫,他也會順手為其他同好收集。如現在還能看到有不少康生題贈他人的書畫,就是這種情況。有一通信札中,他就告訴陳:“徐同柏的對聯,我送與你。你如不要,可送田家英同志。這類對聯,我根本不想久存。當時乘一時之興買了,過后就完全忘了。前天家英同志說起,我想了半天,才記起來。我對這類作品,并不重視,如果存在我處,結果會丟了”。毫不掩飾他的喜惡。

76 / 康生 致陳秉忱信札
鏡片 水墨紙本
34.5×22.5 cm. 約0.7平尺
RMB: 100,000-200,000
由于是私人信札,故康生臧否人物,也就毫不掩飾,無所顧忌了。如上文所說的,批評容庚把“若”字收入《金文編》,“很不嚴謹”。其實容庚《金文編》中所收的文字,已頗為小心謹慎,不少字被列為“資料”參考。但批評歸批評,康生其實還是容庚的貴人呢。1962年2月,康生到中大看望容庚,關心地問容庚需要什么幫助?容庚也不客氣,告訴康生,自己欲重新修訂《商周彝器通考》一書,但缺少經費,無法去外地搜集資料。康生立刻表態,可以幫助容庚解決這些問題,并親筆開具介紹信給容庚,作為去外地搜集資料的通行證﹔建議《商周彝器通考》一書的修訂計劃列入文化部的科研項目。一個月后,也就是1962年4月1日,容庚拿著康生的介紹信,與助手張維持、曾憲通、馬國權共赴中原,做實地考察。此行三個月,暢通無阻,接待之熱情,配合之周到,工作之順利,在容庚的學術生涯里還是第一次。這是題外話。
在康生給陳秉忱的另一信中還寫到:“昨日至(陳)伯達處,見我原存之明壽山石圖章,伯達用刀子在兩面劃上‘伯達’、‘仲晦’字樣,真是可惜。此章不僅坑老,而其花紋亦為明人所刻,焚琴煮鶴,令人傷心。思之頗有‘鴿異’之感。”“鴿異”是《聊齋志異》中的一個篇目,文中寫張公子善養鴿,有一天,其父執是個高官,問他養了多少鴿子?張公子以為高官也好養鴿,就挑了兩只名鴿送他。誰知下回見面,高官毫無言謝之意。公子忍不住問:前天我送的鴿可中意?高官答:挺肥美的!公子驚訝:大人把鴿吃了?高官說:是啊!公子大驚:那可是名種啊!高官回味一下說:味道也沒什么特殊的啊!借此以諷刺陳伯達是葉公好龍之輩。

77 / 康生 致陳秉忱信札
鏡片 水墨紙本
28.5×21 cm. 約0.5平尺
RMB: 100,000-200,000
再如寫到為“翟畫”題跋時說:“翟畫跋文大減,因我從來不喜草蟲畫,總是覺得這是女畫家的體裁,以前許多畫評家盛贊齊白石的草蟲畫得好,大吹其現實主義,我只是心中竊笑而已……”一直以來,江湖盛傳康生不把齊白石放眼里,甚至起名“魯赤水”,與齊白石作對。但傳說歸傳說,無字為據。如今這通信可是白紙黑字,言之鑿鑿了。“竊笑”這個詞,用在今天,就是“呵呵”,微信中“偷笑”、“捂臉”的表情包。最有意思的是,在這批信札中,還有一紙康生抄郭沫若于一九六二年一月十二日寫給他的詩《贊魯赤水畫稿》:“曩有齊白石,今見魯赤水。齊魯是比鄰,赤白各有韡。水激石生瀾,石因水增媚。一以多為富,一以少為貴。少到菊一枝,狷然見菁萃。不慕南山悠,不傍東籬醉。采自戰地黃,芳香逾十倍。坐使室生春,梅蘭笑相對。青娥袖舒廣,湘妃影搖翠。屈子不敢餐,陶令不敢抹。一枝成萬枝,蓬蓽光烠烠。齊老九十六,魯公一萬歲”。從詩意看,當是題康生畫菊花之作。康生畫的菊花,1961年10月朵云軒曾經做過木版水印,現在還偶能見到。詩以“齊老九十六,魯公一萬歲”兩句結束,以喻康生的畫藝比齊白石更能傳之久遠。呵呵,這馬屁也是拍得夠可以的了。估計老康看后也是沾沾自喜,很是受用,不然怎會抄以示人呢?這首詩也可為魯赤水與齊白石這個掌故添一注腳。

75 / 康生 致陳秉忱信札
鏡片 水墨紙本
19×15 cm. 約0.3平尺
RMB: 100,000-200,000

64 / 康生 詩稿五幀(之一)
鏡片 水墨紙本
35.5×25.5 cm. 約0.8平尺
35×20.5 cm.×3 約0.6平尺(每幅)
35×15 cm. 約0.5平尺
RMB: 80,000-150,000
中國的傳統文人,歷來重視文品與人品相結合。明代書法大家張瑞圖因依附閹黨,為士林所不齒,后人評價其書有“其書天下奇,其人姑置之”,真可謂春秋的筆。如今披讀康生的這批書札,其人其藝,也大可玩味。身后是非誰管得?對康生來說,已是僥幸了。
2017年12月7日凌晨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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