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網絡盛傳一段視頻:一位須發叢生著道服的男子,在眾人圍觀中創作書法。寬大的桌案上鋪滿一整張白宣,男子飽蘸濃墨,訇然落筆,隨著墨花四濺,筆走龍蛇,一幅四字大作分分鐘揮就。饒富看點的是,書者不僅傾全身之力于筆端,并在書寫每字的末筆時還伴以急轉身動作,借以增加力道凸顯筆勢。最后一字當為“然”,末筆四點,男子使出洪荒之力,自左至右疾步狂奔,毛筆在紙上舞出一條飛白長龍,趁此慣性身體也隨之急轉360度,令圍觀者連呼OK,擊掌叫好,并爭相索要。這種氣場很令見多識廣的網友感到懵逼,直呼:尸屌大師嚇得我連字都不認……

藝術創作,臻于至境則法無定法,進而推陳出新,開宗立派。大師之輩各擅其技。著名數學家熊慶來之子熊秉明先生,年青時赴巴黎攻讀哲學。旅法五十年,在哲學、雕刻、繪畫、書法等領域均有研究,頗富造詣。其所著《中國書法理論體系》一書中,有將書畫創作分為理性派和感性派的論述,“感性派書法理論還可以細分為兩派:一派著眼于創作時機體運動的舒快;一派著眼于筆墨在紙面上所造成的各種效果。”并引懷素和畢加索的經驗加以論證,“這意思在懷素《自敘帖》所引的戴叔倫的絕句中也說到:心手相師勢轉奇,詭形怪狀翻合宜。人人欲問此中妙,懷素自言初不知。”“畢加索說:‘我作畫,像從高處跌下來,頭先著地,還是腳先著地,是預先料不定的。’”按熊氏理論歸類,這位“尸屌大師”當屬感性派,察其“機體運動的舒快”(當然,我揣定他是沉醉于書寫的快感中),其行狀與懷氏、畢氏何其相似乃爾。
想起“宋四家”之一的米芾,其書法專著《海岳名言》中有談及寫字之法。“凡大字要如小字,小字要如大字”,“世人多寫大字時用力捉筆,字愈無筋骨神氣,作圓筆頭如蒸餅,大可鄙笑。要須如小字,鋒勢備全,都無刻意做作乃佳。”作為書史重鎮的“米顛”,其創作經驗,一直為后世學書者引為圭臬。
有趣的是,作家周作人曾撰文談及《書家的故事》,其中記道:“民國初年,沈桐生在紹興賣字,門前立大纛,題曰:‘民國大書家某人。’聞其寫字時用力極大,每寫一筆,輒哼一聲,以腳頓地。傳以為笑,但這卻是事實,因為有人看見過。”

周先生并未親見沈姓書家的書寫風采,只是道聽途說,援筆記來,但寥寥數語,情狀已躍然紙上。出于好奇,我上網Baidu“沈桐生”訊息,查得零星介紹:沈為民國初期的書家兼理論家。善作擘窠大字,書宗顏柳,兼擅篆隸。當時紹興市招,咸出其手筆。并附有沈氏臨《孔宙碑》作品圖片一幅,但看字字圓純遒勁,筆力雄厚,頗為可觀,設想其使出洪荒之力寫字的架勢,似乎自有道理。
形式是為內容服務的,藝術創作終究還是要看作品本身。雖然法無定法,但終歸也還是有標準的。所謂“書法”表意即為書寫的方法。“法”者,筆法、字法、章法、墨法也。作者在諳熟于諸法的規則之上,再施以個人觀念、情趣、習慣,可視為錦上添花,推陳出新。但觀“尸屌大師”之作,有墨無筆,有字無法,筆飄墨浮,氣息燥戾,雖滿紙云煙,終非書法正道,其行狀,倒有裝模作樣,裝神弄鬼之嫌,當歸野狐禪一路。

前幾年,文學圈“馮唐金線”說曾“一線”激起千層浪,褒贊譏誚各執一詞,竊以為不無道理。也許文學作品因文學性、思想性、藝術性的高低優劣甄別起來相對復雜,見仁見智;而作為造型藝術的書法,恕我淺俗,可作鈔票同觀,其中隱含的金線明眼可察。若有分別,鈔票的真偽尚可借驗鈔機一試,而書法里的那條金線,怕只有也只能靠學識和慧眼了。
作者簡介

?羅嘯虎
中國文化管理協會書畫工作委員會理事;
安徽省書法家協會媒體工作委員會委員;
安徽省青年書法家協會理事;
安徽省直書畫家協會學術委員會副主任;
2013年入選安徽省百名富有潛力中青年優秀書法家;
景明學堂創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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