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玉,打滾的馬,1940年代
去年適逢常玉(1901-1966)逝世五十周年,臺北歷史博物館修復了館藏的49件常玉畫作,并在今年春天舉辦“相思巴黎——常玉的藝術”大展,紀念這位華人藝術家的藝術成就。展覽將于3月11日持續至6月18日。
臺北歷史博物館有很多常玉的收藏。1964年,身在法國的常玉受邀在臺灣舉辦展覽,他先行寄出42幅畫作,但本人卻因為種種原因未能成行。直至1966年,常玉因為瓦斯中毒客死巴黎,這批畫作也因此遺留臺灣。
常玉(1901-1966),字幼書,生于中國四川順慶(今南充)一富裕家庭。幼時即跟隨書法名家趙熙學習書法,也學習傳統中國山水畫,而真正開啟常玉的日后藝術之路,則是蔡元培先生所提倡的“勤工儉學”計劃。1921年,常玉因參與這項計劃而前往巴黎,與同時代的徐悲鴻、林風眠和潘玉良等人,成為中國最早期的留法學生之一。

常玉
1921年,常玉抵達巴黎時,巴黎畫壇仍是世界一流藝術家聚居之地。當時,除了畢加索、馬蒂斯等少數藝術家過著富裕的生活,多數畫家都很艱辛,可是他們天生的樂天主義和波西米亞式的生活方式,也給巴黎畫壇注入了一股清新之風。
和其他藝術家不同的是,常玉并未進入正規的美術學院受教育,而是在充滿了自由氛圍的大茅屋藝術學院(Académie de la Grande Chaumière)隨性地習畫,個性瀟灑不羈的常玉總在蒙帕拿斯的咖啡廳流連。
與刻苦學習的徐悲鴻相比,常玉在巴黎的生活可謂豐富多彩,拉小提琴、胡琴,打網球、撞球,登山……白天除在大茅屋畫院學畫,也在咖啡館讀書和畫速寫,他將自己完全融入到巴黎市民的日常生活中,在體驗中鍛煉技藝,在更具國際性的社交層面開拓視野。

常玉,牡丹,1921。這也是藝術家現存最早的畫作
而今,我們可以在徐志摩的《巴黎的鱗爪》中,一覷常玉在巴黎生活的艷麗往事。
“我在巴黎時常去看一個朋友,他是一個畫家,住在一條老聞著魚腥的小街底頭一所房子的頂上一個A字形式的尖閣里,光線暗慘的怕人……他照例不過正午不起身,不近天亮不上床的一位先生,下午也不居家,起碼總是在上燈的時候他才脫下外褂,露出兩條破爛的臂膀,埋身在他那艷麗的垃圾窩里開始他的工作……晚上喝不完的咖啡、詳夢的小書……你到巴黎快半個月了……誰說巴黎不是理想的地獄……屋子破算什么?波西民的生活就是這樣……你倒是有點羨慕,對不對?……不瞞你說,我學畫畫原來的動機也就是這點子對人體秘密的好奇……我寧可少吃儉穿,省下幾個法郎來多雇幾個模特兒……當初羅丹我猜也是與我一樣的狼狽,據說他那房子里老是有剝光了的女人,也不為坐樣兒,但看她們日常生活‘實際的’多變化的姿態……魯班師整天不斷的畫他太太竟許連穿褲子的空兒都沒有!……上帝拿著一把顏色往地面上撒,玫瑰、羅蘭、石榴、玉簪、剪秋羅,各樣都沾到了一種或幾種的彩澤,但絕沒有一種花包含所有可能的色調……人體美也是這樣……回頭我給你看我那破床底下有一本寶貝,我這十年血汗辛苦的成績——千把張的人體臨摹,而且十分之九是我在這件破雞棚里鉤下的……我在巴黎苦過這十年,就為前途有一個宏愿:我要張大了我這經過訓練的‘淫眼’到東方去發現人體美……”

常玉,雙裸女,1929

常玉,側臥裸女,1930年代
1929年起,波西米亞風格不僅體現在常玉的生活作風上,也深深烙印在他的畫作里,并為其引來了藝術創作的第一個高峰——粉色時期。畫面淡雅的色調減弱了強烈的對比色彩,卻不失野獸派的抒情和表現派的張力。
裸女畫作是常玉早期成名主題之一,在中國歷史上,20世紀之前,人體繪畫從未成為一種繪畫主題。上海美專著名的“裸體模特”事件,也體現了保守者對于這一題材的強烈反對。常玉在巴黎的創作卻已經發展出了自己的風格,多以中國傳統書法運筆勾勒,再以鉛筆暈染,頗具裝飾藝術風格,線條充滿韻律感,這種獨創性也引起了收藏家關注,在巴黎刮起強勁的“東方風范”。
其時,兄長常俊明去世,常玉在巴黎無憂無慮的享樂生活遭遇轉折。幸虧他結識了一些藝術贊助人,與此同時,其創作也逐漸為巴黎藝術界所接受。然而,常玉不羈的個性,加之清高的品格,讓他與畫商之間始終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

常玉,椅子上的貓(左),椅子上的北京狗(右),1930年代

常玉,馬上英雄,1930年代
1950年代初期,中國文化藝術團訪問巴黎,既訪問了畢加索,也訪問了常玉。黃永玉回憶道:“常玉很老了,一個人住在一間很高的樓房的頂樓。一年賣三兩張小畫,勉強維持著生活。他不認為這叫做苦和艱難,自然也并非快樂,他只是需要這種多年形成的無牽無掛的時光。他自由自在,僅此而已。”
藝術生涯晚期,常玉的作品從明亮色調轉變到以黑白為主,吳冠中曾這樣評價:“進入五六十年代的常玉更鐘情于漆黑了,他立足于深黑的底色上勾勒出花卉、虎豹、女裸,如在淺底色上用線勾勒,那線也是用烏黑的鐵一般的線,肯定、明確,入木三分,不再是迷夢,是一鞭一條痕的沉痛了。油畫顏料色階豐富,從純白到漆黑,具備各種細微的音階,常玉掌握了油彩的性能、西方的造型特征及平面分割的構成規律,但他只選取有限的幾種中間色階來與黑、白唱和,他在色彩中似乎很少譜交響樂而更愛奏悠悠長笛。”

常玉,八尾金魚,1930年代-1940年代

常玉,粉蓮盆景(花中君子),1940年代
常玉畫作的風格受到他幼年學習書法和中國傳統水墨的影響,從他畫作的線條中,可追索出屬于書法運筆的流暢性,帶著以“書法入畫”的獨特意趣,重復利用中國最傳統的書寫工具——毛筆,一筆一筆畫出他眼中的現代裸女。常玉畫作中的東方元素并非中國文人畫的出世與傲氣,而是充滿傳統中國工藝繽紛的裝飾元素。他在畫作中大量使用代表招財進寶的金錢紋、壽字紋及盤長紋樣,并以黃色配金色烘托出熱鬧的節慶意象。靜物畫的題材選擇上,常玉也常以“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象征“高風亮節”、“節節高升”的竹子,或脫俗的“采菊東籬下”的菊,無論在用色、構圖及題材方面,皆可看到畫家深受中國傳統藝術的影響。其他如動物等主題,也以充滿現代性的繪畫技法表現滿溢著濃濃鄉愁的“北京馬戲”。這種兼融東西美學的表現手法,形成了常玉個人特有的藝術魅力。
在常玉去世之前的1964年,他曾應邀前往臺灣舉辦個展,卻因護照問題未能成行。因為此次展覽而寄達的42幅畫作卻留在了臺灣,成為了本次展覽的主軸。
,邀請常玉的四川老鄉黃季陸還特意寄了400美元給他作為機票錢,并勸說其定居臺灣任教。想必,當時常玉的心情也頗為復雜,他回應道:“從前一個人過的愜意,不需要成家。一個人愛畫就畫、愛玩就玩,很自在,不覺得孤單。去年冬天因為屋頂玻璃窗破了,漏風雨,我把梯子放在桌子上去糊窗子,不小心摔下來,不省人事,幸好門房聽見人梯摔下的聲音很大,將我救起送醫,那時起我就感到一個人生活的孤單了。”
1966年,常玉因瓦斯中毒意外在巴黎過世。就在這一年早些時候,常玉曾寫信給侄孫常澤清,求寄家鄉的“紅豆腐”(豆腐乳)到巴黎。
據悉,常玉在繪制最后一張油畫時,仍與好友達昂隨時保持著電話聯系。
常:我開始畫了一張畫……
達:是什么樣的畫?
常:你將會看到!
達:我現在就過來……
常:還不到時候。
達:那要等到幾時?
常:再過幾天以后……我先畫,然后再簡化它……再簡化它……
幾天之后,他說:我完成了。那是只極小的象……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中奔馳……這就是我……

常玉,孤獨的象,1960年代

常玉,北京馬戲
1966年8月,友人在巴黎市郊的潘桐墓園為常玉租了一塊墳地,常玉被埋在一塊水泥板下。直至1997年,人們找到了幾乎無人知曉的常玉墓穴,為其樹立了一塊刻有中法文名字的墓碑。
據說常玉去世后,他的作品曾成捆出現在巴黎的拍賣市場,售價僅數百法郎。20年后,單張售價已達數萬法郎。數十年間,他的價值逐漸被發掘。2004年,巴黎東方吉美博物館舉辦了常玉生平大型作品回顧展,呈現了他1920年代至1960年代的重要代表作。
而今,他的畫作已是收藏家夢寐以求的珍品,在拍賣會上更屢屢飆出高價,其中《五裸女》在羅芙奧香港2011年春拍中亮相,并以1.3億港元成交,創下當時華人油畫最高成交紀錄。

常玉,五裸女,1950年代。該作品在羅芙奧香港2011年春拍中亮相,并以1.3億港元成交

常玉,菊花與玻璃瓶,1950年代。該作品于2015年佳士得“亞洲二十世紀藝術及當代藝術”夜場拍賣以8188萬港元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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