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是一部技術門檻很高的小說，要模仿還真不容易。除了在故事結構安排，人物形象塑造，詩詞搭配等方面讓后人難以企及之外，小說中關于中醫、收藏、書畫等方面的描寫，也是其技術高度的集中顯現，沒有金剛鉆攬不了瓷器活，對貴族生活不熟悉，沒有長時間的耳濡目染，這些個高大上的場景靠想象是無法完成的，例如《紅樓夢》里的古董收藏也折射了賈府的貴族光彩，我們且來看看。文/劉黎平

電視劇《紅樓夢》榮禧堂中的古董。（資料圖片）

  不簡單：從古董商的角度分析賈府的興衰
  《紅樓夢》說的是高富帥和白富美的生活，然而，其小說是從小戶人家和普通草根開始的。首先是甄家，接著是科場失意的賈雨村，長得虎背熊腰，頗有才學卻沉抑在人間當私塾先生。賈雨村也夠背的，受了甄士隱先生的資助，前去趕考，好不容易獲得功名，又因為為官不慎而被免職，而去了林如海家當家教，成了林黛玉的家庭教師。在賈雨村的眼里，生活無非就是一場生存，一場顛簸，高富帥的夢想和他何其遙遠，連接近他們都很渺茫，更不用說了解其詳情。而聘用他的東家林如海也不算大官宦人家，勢單力薄，家族微弱，在社會上地位并不顯赫。
  而這個時候，冷子興出現了，他與賈雨村在揚州郊外偶遇，坐下來飲酒，于是給沒見過世面的賈雨村展開了一幅豪奢華麗的畫卷，為賈雨村和賈府接觸做了一個預熱。雖不說冷子興對賈府的情況了如指掌，但是卻也說了個大概輪廓，就是這輪廓，足以讓賈雨村大開眼界。
  而這位讓賈雨村以及讀者在真正了解賈府之前做了一個預熱的冷子興，就是一名古董商人，“雨村忙看時，此人是都中在古董行中貿易的號冷子興者”。這是什么狀況呢？這說明當時的古董商人，常有機會出入貴族府邸，和達官貴人有業務往來，所以，他們對當時高端用戶的情況就會有比較詳細的了解，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當然，這位冷子興，是賈府內部管理人員周瑞家的女婿，他和賈府是有瓜葛的，書中第七回就寫到，冷子興因為買賣古董和人打官司，估計是和假古董沾邊了，于是叫老婆去賈府求救，具體就是向王熙鳳求救。
  而且，冷子興對東府、西府的分析，也充滿著一個古董商的行業色彩。他能從一件外表光鮮的文物看出該文物的市場行情是在上升，還是在滑落，他把這個眼光用到了分析寧國府和榮國府上，居然八九不離十，很是到位。賈雨村就認為賈府“也還都有蓊蔚洇潤之氣，哪里像個衰敗之家！”賈雨村是從文物的表層包裝和光澤度去看待事物的，而冷子興則能透過光鮮度去看其內在，于是他否認了外行人賈雨村很不專業的分析，嘲笑他說：“虧你是進士出身，原來不通。”讀書人當然不懂古董，那賈府這件古董內在行情和市場定位是咋樣的呢？
  冷子興分析，賈府光鮮度還過得去，然而其內在價值卻在下降，“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倒，內囊卻盡上來了”。從長遠來看，從行情來看，賈府是走下坡路的。
  第一次對于賈府做走勢圖分析的，是一位古董商，是不是暗示著這件古董行將摔碎呢？

金陵十二釵（資料圖）

  須留意：園內處處都有古董
  可以這么說，《紅樓夢》是青春兒女的世界，是官宦人家的世界，也是古董文物充斥的世界，上品味的人家，古董自然少不了。哪怕是秦可卿的房間，也有武則天的寶鏡，趙飛燕的金盆，可見檔次之高。當然，切不可將這句話當真，漢唐皇家的文物不太可能流入一位女性的繡房，況且武則天的鏡子，趙飛燕的盆子，到了秦可卿的時候，不可能還當生活用品使用，曹雪芹如此寫來，無非是說明其檔次之高，真實與否并不重要。
  賈府里確實充滿了各類文物，例如第三回，隨著林黛玉進入榮國府，移步換景，看到了“榮禧堂”的文物，那里有青綠古銅鼎。輕描淡寫一筆，卻寫出了賈府的高端大氣，因為鼎是商、周等時期的文物，算是上古文物，沉埋地下幾千年，等到挖掘出來的時候，因為生銹和腐蝕，呈現青綠色。作者著一“青綠”二字，足見用心。鼎制成于殷周時期，被大量發現是在北宋，宋代人視為罕世珍寶。有這么件神器，確實可以足顯“榮禧堂”分量。
  而在賈政的房間里，除了有文王鼎，還有汝窯美人觚。觚在上古和先秦時期是酒器，孔子就感嘆過：“觚不觚。”意思是說裝酒的杯子越來越不像杯子了，而在這里應該是用來插花的，美化家居環境。一個“汝窯”就說明此物出身非凡，汝窯生產出來的汝瓷是北宋時期“汝、官、歌、鈞、定”五大名窯之首。
  在賈政的房間提到汝窯，而再跳過去到第四十回，我們在探春的閨房里，又看到汝窯的產品，“那一邊設著一個斗大的汝窯花囊”。汝窯瓷這么上檔次的產品，在賈府里卻甚是常見，賈政房子里的汝瓷沒有說明用途，在探春房間里的則有說明，“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探春人淡如菊，既不是惜春的寡淡，也不是黛玉的凄美，配這種花倒也適合。說不定，賈政和探春所擺設的汝窯瓷，就是冷子興推薦購買的。
  至于汝窯如何鑒別，清朝末年的廣州人許守白很有經驗，他說，最好的汝窯瓷器應該隱隱約約有蟹爪紋，沒有釉的地方，則會有羊肝色等等，這些指標是鑒定汝窯真假與否的硬標準，至于是不是可行，還有待專家定論。
  還有其他姑娘的房間，又如何呢？寶姐姐薛寶釵一向為人低調，不好豪華擺設，樸素得連老祖宗賈母都看得心疼，說這姑娘的房間太素淡了，于一個青春姑娘家而言，很不合適，應該有點色彩。然而，畢竟是白富美，即使薛寶釵低調如此，也有真貨，例如幾案上就擺著宋朝定窯的產品，“案上只一個土定瓶”，和探春一樣，瓶子里插著一束菊花。寶釵和探春都很素，不過，還是有點不同，探春的素是發自內心的，而寶釵的素，多少有點用意。除了宋代的瓷器，還有明代的瓷器，例如賈寶玉的怡紅院里，在他的化妝臺前，就有一個宣窯瓷盒，宣窯瓷器是明朝宣德皇帝時期的產品。
  《紅樓夢》是一部沒有具體年代的小說，不知是哪朝哪代，卻暗地里通過里面的古董文物說話，書中擺設的寶貝里有定窯和宣窯，就說明書中人物和明朝宣德年有一定的距離，會不會是清朝呢？也不是。因為書中有一個關鍵線索，即有位王爺很賞識賈寶玉，還一定要親自見他，這位王爺名為北靜王，而沒有稱為貝勒阿哥之類，而且再從人物服飾觀察，應該是以明朝為背景。

汝窯瓷

  暗線：賈府的衰敗和古董文物也有關
  前面講過，《紅樓夢》第二回就有古董商人冷子興出場，通過他的口吻，首先給讀者一個預熱，知道榮國府和寧國府的大概，并且以古董商人的眼光，預測了賈府的興衰和走勢。這是從古董商入手，關于古董這條線其實一直沒有斷掉，它在小說中若隱若現地走著。
  在《紅樓夢》第四十八回里，通過平兒的口講了這么個故事，在民間有個叫石呆子的收藏家，手里頭有二十把精美絕倫的舊扇子，扇子上面有古人書畫真跡，由此可見是一件了不得的文物。賈赦聽說之后表示要高價買下，結果石呆子這個人很倔強，雖然窮得連飯也吃不上，卻揚言說哪怕出價一千兩銀子也不賣。賈璉許了石呆子五百兩銀子，石呆子很有骨氣，還是不賣，口口聲聲說：“要扇子，先要我的命。”賈璉還算有點良心，正在無可奈何之際，急于奉承賈府的賈雨村卻出了個狠毒主意，借口石呆子拖欠官銀，將其抄沒家產，順便將扇子送給了賈府。這種做法連賈璉都看不下去，認為為幾把扇子“弄得人坑家敗業”，也不算有什么能力。
  這件事情在賈府如日中天的時候不算啥，然而一到了衰敗的時候，朝廷把石呆子這件事也列入了賈府的罪行，并且予以追究。可見古董文物這條線索也和賈府的命運相關聯，幾乎相隨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