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運動的微粒》,沃克藝術畫廊展覽,利物浦,2003年
“藝術不過是件皺巴巴的T恤。”
——重新定義攝影的人:沃爾夫岡·提爾曼斯
什么是當代攝影?攝影在當代一方面表現為“人人都是攝影家”的日常交往和交流,另一方面表現為“人人都是藝術家”的更為專業的藝術化。藝術是指,攝影的表現內容和展示手段都相當多元,綜合了繪畫、雕塑、行為、裝置等媒介,僅從展覽形式、拍攝工具而言也別開生面。例如,像提爾曼斯:他從不裝裱照片,直接貼在墻上展出;將拍攝的皺巴巴、沾著污漬的T恤置于富麗堂皇的傳統油畫之中;甚至,“拍攝”照片卻不使用相機。

理發,2007年
沃爾夫岡·提爾曼斯(Wolfgang Tillmans,1968— ),一個被譽為“重新定義攝影的人”,二十年來最具影響力的藝術家之一,該拍什么、如何展示,在他這里獲得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提爾曼斯生于德國的雷姆沙伊德(德國中西部魯爾區城市),1990年至1992年在英國伯恩茅斯和普爾藝術設計學院就讀,目前工作于柏林和倫敦。2000年,提爾曼斯獲得歐洲最重要的視覺藝術獎項——特納獎,是唯一一個以攝影作為主要創作媒介獲得該獎的藝術家。2015年,提爾曼斯又獲得哈蘇基金會國際攝影獎。他以多元創新又極具日常親和力的影像創作,打破了攝影在打印、裝裱、展覽、出版等各個環節的狀態,改變了當代攝影與藝術空間的語言關系,作品在世界各國重要藝術博物館、美術館舉辦過多次展覽并被收藏。
1990年代,提爾曼斯因一系列富于挑釁的有關性和同性戀生活的照片而廣為人知。隨后他開始實踐將自然物中迷人的抽象部分展現出來。富于創新的影像,更由于杰出的策展方案,使得提爾曼斯的攝影更像是震撼人心的裝置,從而在藝術領域獲得了廣泛影響。

《椅上撒尿》(Man pissing on chair,1997)或許是沃爾夫岡·提爾曼斯最用心的一張照片。留著莫西干頭的青年沖著椅子撒尿,很像惡作劇,也有可能是性暗示,或者是對某人、某個群體、對文明社會或權力階層的挑釁。Chairman英文意思是主席、會長、董事長,Man pissing on chair正是這樣嘲笑了權力階級。照片初看沒什么了不起,但它代表了西方新一代攝影家偏重“私攝影”的感性和非理性。提爾曼斯說,這張照片他構思了整整4年。

lighter,藍色和黃色,2008年

lighter,黑白和白色,2008年
提爾曼斯早期的作品都是這樣充滿挑釁,對攝影藝術的內容提出挑戰,包括展覽形式。“我的作品讓社會思考什么東西是可以被接受的。別人認為可怕的東西,在我看來可能是美的。”他從不裝裱照片,直接貼在墻上展出,更把用過的五顏六色折皺了的紙釘在墻上展出。“我從來不用藝術界的那些常規手段來抬高自己的作品。”
當看到皺巴巴的T恤被十八世紀精美的油畫所包圍,你才能理解什么是當代和當代攝影。在一個圖像超級泛濫的時代,粗糙的個人影像比比皆是,關鍵在于,要能發現普通事物無價值的價值和它的抽象性以及庸常之美。從生活現場到圖像再到藝術現場,當今世界最重要的攝影家無不注重攝影的最平凡的內容、出人意料的展示乃至整個流程。

灰色牛仔褲在樓梯扶手上,1991年
這正是提爾曼斯最有意思的作品《運動的微粒》(Sport flecker ,1995)。一件皺巴巴的T恤,上面幾點污漬,但通過將它和傳統高貴華麗的油畫進行對比,一種強烈的當代生活感脫穎而出。提爾曼斯的很多作品都是這樣,日常,漫不經心,乍看平淡無奇,卻通過獨特的展示形式,讓人印象深刻。舊T恤,短褲長褲,果皮殘渣,垃圾桶,下水道,提爾曼斯無所不拍,所有的庸常在他的鏡頭下都可以獲得一種嶄新的意義。
提爾曼斯的攝影涉及各種類型,他并不將自己限定在某一方面,所有令他感興趣的東西都可以成為思想發問的方式。天文學是其最初的愛好,這考驗一位藝術家對光線的運用,同時也表達被污染的風景,世界的夢幻,日常生活的烏托邦。

坐在樹上的盧茨和亞歷克斯,1992年
一名男子和一名女子半裸著坐在樹上,讓人有了兒時爬樹的記憶,但人物的形象卻有裸體繪畫的特征,同時也讓人想到原始人,亞當夏娃……這是提爾曼斯的《坐在樹上的盧茨和亞歷克斯》(Lutz & Alex sitting in the trees, 1992)。他的攝影正是這樣日常而又豐富含混,呈現出多元的不同人所理解的不同意義,讓日常經驗變得意義不定。

無題,1997年
再看這樣的畫面:兩個男子在沙灘上爬行,身后留下巨大神秘的沙畫,還有一條小狗。醒目的色塊,上帝般俯瞰的視覺,讓作品的內涵變得不確定。提爾曼斯曾談到《無題》(Untitled ,1997)這張照片被確認為是自己人生陰暗(即同性戀)的一種象征;這種確認難以確定;而遠處,一個人在散步,身后同樣跟著條小狗——反正,那只能是別人的人生。
即便是靜物攝影,提爾曼斯也能從平凡的事物中發現其詩意和抽象涵義。這些照片不但帶給人夢一般的視覺愉悅,也突顯了日常生活的瞬間真實和偶然性。“我希望照片看起來和我看到的畫面一樣,這跟真實性的標準不會產生混淆。”“我觀看畫面,而它們恰巧就在眼前。”

協和式超音速噴射客機,1997年
沃爾夫岡·提爾曼斯的另一代表作是《協和式超音速噴射客機》(Concorde Grid)。1997年拍攝時,協和式客機還是科技進步與尊貴身份的象征,提爾曼斯將之置于荒無人煙的鄉村背景中,表達的意義仿佛惆悵,但含混不定。2003年協和客機最后一次飛行后被淘汰,無意間使得這組作品像是對這一囂張的航空工程奇跡的悼念,也更像諷刺。

紙水珠,綠色,2011年

紙水珠,2006年
《紙水珠》(paper drop,2011)是提爾曼斯有名的作品。他將不同顏色的紙折疊成水珠的形狀拍攝。在這里我們看到事物的混淆,人類的錯覺,甚至環保的意義。和美國當代攝影標志性人物埃里克·索斯(Alec Soth,1969— )一樣,提爾曼斯非常注重攝影的感性特征和個人化介入。這是自彩色攝影之父威廉·埃格爾斯頓(William Eggleston,1939— )以來的當代攝影的特征之一,連地上的廢報紙都可以拍得很美。這些瑣碎,全部屬于生命和記憶。
同樣,我們再看看沃爾夫岡·提爾曼斯的《染色體》(Genom,2002)。在梵高畫鞋子一百多年后,我們終于在藝術中看到了襪子。這是當代攝影和藝術的重要表現之一:日常的抽象正是此在的正常。“襪子不只是襪子,有時找不到另一只,或滑到鞋子里,讓人煩,惡心……這個特征非常迷人,這是人類日常生活會選擇、做出或要做的事。”

暢游者,2003年

暢游者,2003年

暢游者,2004年
提爾曼斯的系列作品《暢游者》(Freischwimmer,2005)則更為抽象。假如沒有標題,你根本不明白這是什么。但是,有了“暢游者”的誤導,你會以為這是將顏料滴進水里拍攝的。不,這些照片的“拍攝”都沒有使用相機,就當代攝影藝術而言,相機已是可有可無的東西。這些美妙而無法用語言確切描述的作品,其實是提爾曼斯在暗房里用不同顏色的光源直接投射在相紙上曝光而成的。它表達了一種光和物的瞬間游移和深層抽象,作品本身的意義往往不局限于藝術家自身的觀點,而需要每一個看到它的人自己去體會、想像,達到真正的攝影的解放和交流的開放,這才是所謂的“暢游者”。

暢游者,2004年
順便提及,對于不使用相機的拍攝亦即“物影攝影”,當代影像藝術領域有很多攝影家都很熱衷,如杉本博司的《閃電原野》,直接用電流在底片上曝光出種種閃電般的超凡影像,再如蘇珊·德爾格斯(Susan Derges) ,將相紙放進河水,借助月光捕捉到水紋、樹影、天空的倒影。其實物影攝影很早就有了,超現實攝影大師曼·雷(Man Ray,1890—1976)就曾以獨特的物影攝影而著稱。
藝術的當代性如何顯現,這可以通過獨創性的拍攝和展覽形式得到表達。提爾曼斯就是這樣通過自己日常多元、具象而又抽象的藝術,解構了傳統美學繁瑣、粉飾的特征,用極其常見的皺巴巴的T恤、襪子、外套、紙張,剝去當代藝術臃腫的外衣,從而重新定義攝影藝術的當代性。總體而言,提爾曼斯的攝影給人一種極大的親近感和自由感,這源于他對日常生活最真實的理解,所有平庸不堪或者顯得抽象的事物都會出現在他作品中。他的作品質疑了藝術和貴族化的審美特征,在不確定中重建著攝影的內涵和生活的意義。

提爾曼斯作品展覽,2011年
本文刊于《中國攝影家》雜志,2016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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