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漆罐

對話謝健十年髹漆讓我習慣了和漆安靜相守
問:您為何堅持古法制作?古法制作的魅力何在?
謝健: 能一眼望穿的東西,恐怕我們誰也不會喜歡,更別說“珍惜”了。古法手工制作的漆器,你是一眼望不穿的。漆器從制作者到你手中,漆色將隨著歲月越來越亮,我們叫做“開”。你會小心呵護藏用,這種珍惜的情感,是人生的一種很美麗的狀態。漆和漆器的魅力根本在此。
問:這樣“細工、慢活、不羨聞達”的生活方式是您熱愛的嗎?
謝健:可以說我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實際上,我很多時候是個急脾氣的人,處處講究效率。唯獨面對漆的時候,我成了極端耐心和安靜的人。這是我十年髹漆的狀態,我已經習慣了和漆安靜相守的生活。
問:年輕人會覺得首先是要掙錢養家,而您是因為事業有成賺到錢了,所以才能在這么繁細這么枯燥乏味的漆器制作里靜下來,是么?
謝健:這是一種兩難的困境。我從最初的希望、失望,人到中年了,反倒能理解他們了。不過,我還是堅持告訴年輕人,假如你只是喜歡漆,不可以跟我學藝。如果跟我學藝,你要愛上漆。如同人生一樣,有了愛,沒有什么兩難、三難這一說的。
問:您覺得保持“貴氣”有什么意義?
謝健:我所說的“貴氣”有許多內容。比如,一個人要有記憶珍藏,要有未來可以守望,只是活在當下,“貴氣”從何談起?往事可回首,來日可相期,現在的日子才有味道,于個人,或于社會,或于國家,都是這個道理。
漆器自古就是貴族用具,在中國漆文化研究者、漆器制作者謝健看來,制作、賞用漆器的人得要有點“貴氣”。貴氣體現在: 以大漆為原料的手工制作而非大批量生產上; 制作漆器的人要能過得了細工、慢活、不羨聞達的日子。這位北大國際關系學院的高才生在經歷過房地產、建筑策劃和投資領域的流光溢彩后,決心潛心靜氣回到傳統, 堅持古法手工制作漆器。他認為,即便現在中國漆器的手藝不如日韓,也決不能輕言放棄,一代不如,一代努力……幾代下去,只要氣定神閑地堅守中國漆的品格,那貴氣就成了,這樣的貴氣就可以傳承下去。而他正是這樣一個傳承者。
因緣
從國際關系到手工漆器
謝健是福州人,福州雖然不產大漆,但卻是中國漆工藝的重鎮。如今想來,冥冥之中就注定了他與漆器的不解之緣。
1990年,謝健從北京大學畢業后,這位學國際關系的高材生進入了房地產企業,那時中國還主要是福利分房的年代,房地產業剛剛露頭。在和建筑相關的行業里,他從開發商做到了設計院。在房地產公司工作時,他就要求下屬要學習建筑知識,“他們做得如何我不清楚,但我是真去研究了。從中國古代建筑史、世界現代建筑史,到如柯布西耶、密斯等建筑家著作,真下工夫讀。我的興趣也越來越從賣房子、找地皮轉移到產品設計和建筑學理論上。”
自然地,他的研究就落眼在“建筑工藝”的層面上。“也許是因為我過分追求建筑的工藝效果,也許因為我對過度商業化的中國建筑工藝失望,才最終徹底投入到中國漆工藝文化中。”
很長的一段時間,謝健總被人問:“你是做油漆嗎?”他總會一遍又一遍地從“哦,不是”開始介紹大漆和漆器。不同于化學漆(俗稱“油漆”)或化學合成漆(如腰果漆),大漆是天然植物漆,又稱“生漆”、“土漆”,因為主要產于中國秦嶺大巴山區和川貴等山區,國際上也稱作“中國漆”。
漆器的高貴,首先體現在大漆調研天然礦物粉而成的色漆,凝重厚遠。由于大漆的天然氧化,按設計顏色調漆必須十分準確地判斷定色。因為轉眼間漆色就會因氧化而變凝重,變沉,大漆經漆作特有的研磨、退光、揩青這些工序后,光可鑒人、愈久彌亮。“這黑透的黑推光漆髹飾在平板上經研磨之后竟可以當鏡子來用,漆鏡是極端高級的舊時用品。”漆的朱(紅)則紅得讓人安靜,不艷不煩。朱紅,朱在紅先,紅到“朱”的狀態,則非漆不能。
其次體現在其制作過程中無可替代的手工美。謝健強調古法手工制作,每一件漆器都要經幾十道乃至細化到上百道工序。“能欣賞的人可以從對工藝過程的了解和對每一道工序效果的期待中得到美的體驗。著急的人別說制作漆器,甚至都看不得漆作。”大漆成品的色彩和光亮度不會按制作人的設計完全準確地在制成時就展現,因為要給它時間,讓它慢慢地“還原”,慢慢地“透”,慢慢地“開”,猶如許多道理,需要你慢慢地悟。
操守
人不在器在,丟了德性可不行
2005年,謝健邊學藝邊開辦了一個工作室“尚工館”。尚工館,就是“崇尚工藝”的意思。他說,我們需要有“工藝精神”。他反對大批量的工業化生產漆器,因為那樣做出來不會有好效果。自己的工作室則“盡可能多制作小件漆器,因為我們承擔著漆器文化的推廣責任;將來如果能陸續收到好的徒弟,則還承擔著漆器制作技法的傳承責任。”
謝健憂慮漆藝界個別人操守的失卻,尤其是社會還追捧這種失守。他有位朋友也是漆藝界人士。有一天,他告訴謝健,實際上現在可以大量地在金銀薄料的漆器中用仿金粉,便宜,效果也不錯。謝健卻搖頭:“那與真金粉一看就有差別。我不反對用,但材料要向人交代清楚。”朋友說:“色差會有,不比較看不出來。就算有褪色的擔心,也是多少年后的事了,你我沒準都不在了。”謝健無言,但他想說:人不在器在,丟了德性可不行。
近來,國家有關部門舉辦了“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成果展覽”,謝健衷心盼望,漆器工藝制作和文化推廣也能夠得到政府的戰略支持。但他認為,政府和投入只是基礎之一,另一個基礎則是要有一幫人來堅守。“以漆器而論,這幫人包括我在內的漆藝人、漆藝師、高級工藝美術師或中國工藝美術大師……但貴族不是給個封號就可以當成的,需要的是堅持和傳承,也可以說是操守。”謝健說。
聽朋友說起流水鎮拆賣舊船,他去買了一車舊船板回來, 某一天看見一片獨板忽然就來了靈感:這不就意味著海上絲綢之路嗎? 做個漆的敬茶盤吧,不喝茶時把茶杯扣放在凹沉下去的“船艙”里,喝茶時取出放置在“甲板”上……他將之制成一件漆制敬茶盤:錦衣托地船形漆盤。取名:流水的行板。
時間如流水,而在時空暢快里與中國漆文化會意相守則如同流水的行板,自適、快意而又堅持操守。這就是記者印象中的謝健。
志向
為中國漆器立言
中國原本是漆器大國,在漢代,漆器是貴族、士大夫家庭的必備用具,倘若沒有漆器,那便算不得好人家。但現在漆器最大的困境還不是制作的問題,而是知道大漆和漆器的人太少。漆器高貴,但現在已經成了上年紀的人的寶貴回憶。“推廣漆器的應用和文化,對我而言,似比漆器制作和漆工技法教習更顯得重要,也成了動手之外最耗心思的事情。”
目前,謝健正在編寫一本梳理中國漆砂印技法的書籍,他希望通過此書將自己多年在漆文化的研究所得和運用技法記錄下來,給對此感興趣的朋友提供參考和借鑒。這是件十分辛苦的工作,要把寶貴的手工時間摳出些來,實在是有些舍不得。但既然把寫作列入日常的工作計劃,就已經不是“舍得”、“舍不得”的事了。“古人講‘立言’,我也來為中國漆砂印立一番言吧。”
除了編寫書籍外,他還創新地將中國漆與茶道擺在一起合稱為“漆茶道”。在他看來,今天的中國人用器太少。大家忙著制造,顧不上細致了。“許多時候,我甚至都恍惚‘器之于中國人近乎絕’。但至少我們在喝茶的時候,還保持一口一口的慢、靜、謹的形態。這樣看來,高尚實用的漆器制作和中國漆器文化推廣最宜與中國茶道合力,來堅守中國文化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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