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1辛亥革命紀念墨之一

圖2辛亥革命紀念墨之二

圖3御詩墨之一

圖4御詩墨之二

圖5御詩墨之三

圖6程君房墨之一

圖7程君房墨之二

圖8松滋侯之一

2002年初夏之際,龍山里耶出土了大批秦國簡牘,簡牘上以墨書寫的文字,第一次真實地展現了兩千多年前那個強盛帝國的豐滿面容。恢宏巨著《史記》,用墨記敘的,是上古時期直到漢武帝時期的歷史事件與人物,時間跨度竟達五十萬年,捧現給后人一個莽莽蒼蒼的大歷史。許慎的《說文解字》說“墨者黑也,松煙制成”,《史記》用松煙墨寫成,無可置疑。曹魏時期曹子健的《洛神賦》、兩晉時期的《蘭亭序》、南北朝時期的《千字文》,直至風流萬古的唐詩宋詞,哪一件離得了墨?
所以,我常常癡癡地想,文字固然重要,倘然沒有墨,文字便要枉來世間一回了。于是,我便喜歡上墨,只要有機會遇見真正的古墨,也會收來珍藏。只是,“黃檗向春生,苦心隨日長”,坊間假古墨比比皆是,真古墨何日來相會啊。
2001年秋聲漸濃時,瀏陽古玩商人劉國政打來電話,告訴我,他搜尋到一綻辛亥革命紀念墨,問我要不要。“要,當然要,我來瀏陽。”我回答他,下午便乘車直奔瀏陽。
果然好一綻辛亥革命紀念墨,一面上端彩繪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和青天白日旗交叉圖案(圖1),圖案下隸書“革命勝利”四字;一面為楷書“徽州天開文制墨(圖2)”。
青天白日滿地紅旗,是1894年華中會成立時議定的革命軍旗,孫中山先生很是喜愛。1906年同盟會議決,推翻滿清王朝后,青天白日滿地紅旗為國旗,青天白日旗為軍旗。武昌起義的槍聲宣告清王朝土崩瓦解后,鐵血十八星旗、五色旗、青天白日滿地紅旗、青天白日旗都曾作為國旗或者軍旗,被不同的省份張掛過。直至1924年,國民黨中央執委才正式決議,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定為中華民國國旗,四年后,《中華民國國徽國旗法》認定青天白日滿地紅旗為國旗,青天白日旗為國徽,結束了辛亥革命后樹幟混亂的局面。
“紀念墨”彩繪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和青天白日旗交叉圖案,表明它的問世時間當在辛亥革命勝利后的初期,是徽州“胡開文墨店”在長沙的分店制作的。
胡開文原名胡正,為清代徽州府休寧人士,善制墨。那一年參加南京鄉試,抬頭看見試場高懸的“天開文運”匾,靈機一動,更名開文,墨店亦更名“胡開文墨店”。此后果然“天開文運”,墨業闊步大進,同曹素功、汪節庵、汪近圣一道并稱四大墨王,而胡獨享墨柱之譽。晚清時期,“胡開文”分店已遍及兩廣、江浙、上海、南京、武昌、漢口、長沙、安慶,大有天下無處不“開文”的勢頭。
辛亥革命紀念墨從剛剛消散的烽火硝煙中走來,它長僅6.8厘米,小巧工致,卻攜帶著“革命精神”四個金水大字走進千家萬戶,鼓動人民萬眾一心,發揚推翻滿清王朝的革命精神,為新生的國家貢獻自己的力量。
三年后,一位熟悉的古玩商人帶了些古舊物件來找我,其中竟有一方乾隆年間古墨!
那墨小有傷殘,從痕跡上觀察,應該使用過很短的時間,然而略呈灰白的漆衣已斑駁陸離脫落大半,漆黑的墨體幾乎完全裸露。其一面彩繪牡丹富貴圖(圖3),一面為御制詩(圖4),一側有制墨年月。可惜滄桑萬變,磨難千回,今日圖畫已面目凋零,詩亦已僅能識別“御詩”等五六字,側面則可讀出“乾隆三年”(圖5)四字,余皆殘敗或不存。但徽墨“豐肌賦理,光澤如漆”的優良品質,微微淡淡的古樸馨香,依然沒有被歲月泯沒。
在當今天下古玩市場十有八九為贗品的時際,冷不防地與真古董狹路相逢,委實的需要幾分緣運。“乾隆御制詩墨”雖殘敗老邁,畢竟真實生動就是從乾隆三年(1738)一路走來與我相會的,幸喜之情怎好言表?西晉的左思曾寫過八首《詠史》詩,其六有兩句,說“貴者雖自貴,視之若埃塵。賤者雖自賤,重之若千鈞”,我倒愿意搬來說說我遇到的“乾隆御制詩墨”。它真實可信,與那些誠可“視之若埃塵”的“自貴”贗品,“乾隆御制詩墨”盡管敗殘若此,依然“重之若千鈞”。當年它居權貴名士書齋,染270年前研墨人的手澤,今日出爐的大行于市的漂亮明艷的贗品,豈敢茍言媲美?
世間事,真的無巧難成書。正思念著要作篇墨的文章還缺點分量,鐘鏡夏先生來找我,請我鑒定一綻古墨,他說:“你廖老師如果覺得真不錯,就想請您寫篇好文章。”
墨用保鮮薄膜包著,他小心翼翼打開,竟是明代制墨大家程大約制造的漆衣墨!
程大約即程君房,為萬歷年間制墨大家。漆衣墨大行于明萬歷年間,到清代乾隆年間最為講究,時髦了二百度春秋。
同為明代制墨名家的程君房弟子方于魯,曾這樣記述漆衣,他說:“磋以銼,摩以木賊,繼以蠟帚,潤以漆,襲以香藥,其潤欲滴,其光可鑒。”漆衣便成。史料記載,明初墨僅略微敷些金彩,并無漆衣一說,萬歷年間給墨漆衣始盛。有了漆衣,倒為鑒定古墨提供了重要條件。凡漆衣表現出與古琴蛇腹斷紋酷似的“紋而不裂”的紋裂,即古墨征兆。
程大約漆衣墨長近20厘米,漆衣醇厚,大氣渾成。只是貯藏失措,漆衣大部已散裂不存,墨之堅潤黝黑展露無遺。其一面為紅棗圖(圖6),大棗累累,枝葉扶疏;一面為詩話(圖7),僅能讀出“蘇氏女之棗……玄玄子程大約”等字。宋代有孫光憲作雜記《北夢瑣言》,說“河中永禾縣出棗,世傳得棗無核者可度世。里有蘇氏女獲而食之,不食五谷。年五十余,顏如處子”。墨上載此事,當與紅棗的藥用保健功效有關。紅棗是中國補血養顏的傳統果品,同蓮子同食,則有補血養顏、調經益氣的藥用價值。民間“驗方”載,婦女產后堅持服用“大棗蓮子湯”,不唯乳汁充足,且有更好的養顏效果。程君房為什么繪紅棗圖于墨上,定當與這些相關。可惜文字缺失大半,不能觀其全篇,至只得“斷章取義”,但“蘇氏女之棗”倒斷不至于曲解。
程大約漆衣墨為油煙墨。松煙墨無油膩、易附著,宜于書畫,為松煙和膠所成。明代的《物原》稱,周宣王時“刑夷作松煙墨”,固體形態的墨問世。東漢末年,松煙墨大興。油煙墨首創者為宋人張遇,入明后二者皆為文人士子所重,前者更宜于作書,后者尤宜于作畫。油松墨首創于宋代墨工蒲大韶,則為松煙加油煙和膠而成,最宜書字。
當年名家制墨必有名家繪畫,程大約漆衣墨上的“紅棗圖”該是哪位名人所繪,又曾經得寵于何方文人士子?我們自然無從知道了。倘然“紅棗圖”背后的詩話通篇可讀,便迎刃而解。
鐘先生溫文爾雅,他說得墨于數年前一個偶然的機遇。我則見墨生發嘆惜,世上古墨尚有,畢竟為油松之類,清代或民國之物尚可見到,明代墨則多已碎裂枯散之物,得一較為完整者,緣運使然啊。
程大約漆衣墨雖已“垂垂老邁”,同我的“乾隆御制詩墨”一樣,馱載著歷史的印記,披攬著歲月的滄桑,是穿越時光邃道來到今天的。它的“老邁”,與今日坊間所見假古墨相比,美觀精妙自然是比不上,古老香色卻遠不是坊間所見假古墨可以企及一二的。
我同樣看重我的“松滋侯”墨(圖8、9)。松滋侯為古人戲稱墨的別名,是宋人蘇易簡著《文房四譜》時,給墨的一個雅號。侯者,王侯也,當然是尊奉松煙墨為墨中上品了。“松滋侯墨”的另一面書“胡開文制造”,大小長短與“辛亥革命紀念墨”相當,但書“胡開文”而非“天開文”,當是出自徽州胡開文墨店而南下江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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