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朝（北京） 

　　我讀文學作品，早先看重它的情節，漸次熱衷它的結構，越到后來越是對它的語言多了份玩味的熱情。

　　讀畫如讀文，每次讀黃賓虹，都有不同的側重和新的感悟。今晨翻看賓翁畫冊，似有所感，略記之。

　　黃賓虹是中國畫史上的一代宗師，與齊白石并稱“齊黃”，而其知名度幾乎不出坊間。白石翁以雅俗共賞馳名海內外，賓翁卻因其畫難懂而少俗名。論學養黃遠勝于齊，論天趣黃遜色于齊，二老皆繼往開來，無愧大師名。

　　黃賓虹是里程碑式的人物。歷史都由這樣的人物來推動。蘇軾為文人畫重要肇始者之一，蘇軾所言“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氣所得。乃若畫工，往往只 取鞭策皮毛，槽櫪縐秣，無一點俊發，看數尺許便倦。漢杰真士人畫也”為文人畫理念之濫觴，他把詩之評判標準“作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與畫評通于一處，將 繪畫與詩文作等量觀，由此規約了中國畫的新方向；趙孟頫高揚書畫同源，把繪畫架構于更廣泛的認知群體和更深厚的心理體驗之上；董其昌窺視到筆墨的抽象意味 和丘壑的主觀營構之可能，這為中國畫從物象束縛走向語言本體探索邁出了一大步；于是明清山水畫的筆精墨妙到了20世紀終于踏入筆墨新途。黃賓虹便是筆墨自 覺的集大成者，他的山水畫無疑是山水畫從傳統形態轉入現代形態的分水嶺。自黃賓虹始，筆墨自身能夠演繹和生發出多種可能。吳冠中先生說石濤是現代中國畫之 父，是從其所言“筆墨當隨時代”內含的革新精神和意義來講，而從操作層面和形態層面看，真正開啟中國畫現代之門的當屬黃賓虹。

　　黃賓虹作品之筆墨具備了中國畫現代轉型的可能性。筆墨自身的美在當下語境不僅是傳統型畫家心中的葵花寶典，也成了現代型畫家和實驗水墨 畫家的必資之源。傳統型畫家看到的是賓翁深厚的筆墨功力，現代型畫家熱衷的是筆墨解構與重組的多種可能，實驗水墨畫家哪怕借取黃賓虹作品的局部再略加改造 就令己作具備足夠的視覺張力。當筆墨從自然物象抽離出來，自然形象便只是一個載體，一切新的架構與組合都因此而順暢。黃賓虹筆墨兼具了結構、層次、空間、 意趣、氣象等諸多層面的新法。從五筆七墨到筆墨內美，是從技術到理法乃至道的層面的一個完整架構，多重的觀照，豐厚的內涵，賓翁一改明清繪畫的柔淡虛靜而 為渾厚華滋，“渾厚華滋”四字一下子把力量和韻致都歸入其中了。在強化視覺沖擊力的同時，黃畫把中國畫的精神實質和審美理念亦發揮到極致，也令中國畫步入 了無比開闊的地域。當然這是畫史嬗變的必然，只是黃賓虹比其他畫家更為敏銳地看到了這一點，且他具備足夠的學養和能力去作擔當。

　　于是，黃賓虹成了一座大山，一個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