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獻之 洛神賦十三行
進入展覽文化時代,書法由實用完全轉化為視覺藝術。按理說,書法實用性的弱化甚至消退,其藝術欣賞審美功能理應得到加強。而且,書界很多人也一直是如此認為的。然細究其實,卻并非全然如此。除了書寫材料尤其是宣紙的種類和色彩極盡華麗多變和作品形式借鑒古人現在裝飾技術而更見豐富多樣之外,其藝術內涵及作品的可閱讀性卻今不如昔,每況愈下。書人整體文化素養的普遍不足,使得當代的書法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流為一種貼上書法標簽的筆墨加宣紙的混合物。書寫風格上的大同小異甚至是千篇一律表現出當代書法創造力的不足,而書寫內容上的不是重復古人就是重復今人,使得作者本身的文化身份變得模糊不清,古人那種文墨并佳的情況一去不復返了,書寫技術成為了當代書家的唯一依賴,而缺乏直指作者本心的優美文詞,作者的內心世界被外在形式牢牢遮蔽起來。
協會的成立和展覽的舉辦,原本無可厚非。一開始出發點比較單純,就是為了橫向交流,不斷選拔人才推舉人才。而且協會和展覽最大的貢獻在于宣傳普及了中國書法,使更多的人加入到了學習書法研究書法的行列,書法隊伍人口劇增,史無前例。而且也確確實實培養、帶動和推舉出了相當一批書法人才,甚至帶動了相關事業、產業(如新聞出版、筆墨紙硯生產、書法文化旅游等等)的迅速發展,形成規模經濟。但因為種種復雜因素,一些書法社會團體的進一步演變,事實上已經在很大程度上背離了其成立的初衷。經濟利益的驅動,促使各種書法展覽以排山倒海之勢,把書法一舉演變為一種社會運動。而展覽在把書法力求逐步引向社會大眾的同時,也最大限度地把書法進一步功利化、世俗化和形式化。事實上,無論多么權威多么規模宏大的書法展覽,觀展者大多還是限于書法人群本身,有時甚至還是以參展的作者居多。開展時人山人海,不幾天門可羅雀。相關領導的講話和新聞媒體的報道事實上成為了一種形式上的點綴,熱鬧的并不是書法藝術作品,而恰恰是書法展覽這個事件本身。書法團體的半官方性質決定了其所操控的展覽的“權威性”,可惜的是,由于部分操盤者素質的下滑和長期以來形成的積弊,使得其原本相對比較真實可靠的權威性不斷地打了折扣,以至于大有日薄西山每況愈下之態勢,從而備受人們的質疑。展覽的評選結果,在具體的游戲規則的支撐之下,成為了書法創作的主流意識,進而成為一種審美導向,然而,這種導向又因著“你方唱罷我登場”式的協會人事變動而一會兒東南風,一會兒西北風,一會要提倡流行,一會要回歸傳統。大部分書法人在這種前提之下,往往失去了可供自由選擇的個人空間,成為了盲目的時代跟風者和無謂的名利犧牲品。
如今的書法,人們看重的已經不再是個人心跡的表達,而是在一定程度上書人借書法的名義而對各種社會標簽的熱衷和追捧。世俗名利成為第一要務,文化精神觀照幾近于無。即使再怎么拙劣的作品,一旦貼上眩人眼目的標簽,也會成為社會追捧的熱門,從此變得炙手可熱趨之若鶩。只有擁有了專家、學者、主席、院長、博導、碩導等等的封號和頭銜,才能為書法作品保駕護航。即使是再普通不過的書法票友,只要當上了協會的領導,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成為“書法家”。而那些經年累月潛心書道而功底頗為深厚者,卻會因為種種原因得不到社會對他們應有的認可。協會和展覽把一部分占據某種社會優勢的書法人和個別“幸運兒”以不乏強制性推廣的方式送到世俗社會的巔峰,讓他們享受因為享有各種標簽帶來的成功快感和富貴榮華,而更多的優秀書人卻依然要長期面對世俗的捉弄,承受生活的重壓。作為既得利益者,自然會感謝協會,感恩展覽,感恩書法,因為就是這一切使他們可以進一步生活得自如瀟灑。作為更多在展覽競爭當中的“失敗者”,在忽然頓悟之后,反躬自省,方才發現,原來書法并非是誰都可以玩得轉的。名利的誘惑與社會游戲規則的限制,使得從事書法的動機變得不再那么單純,但各自努力的不同結果,及其付出的整個過程,卻使他們懂得了社會的復雜和人生的艱辛。盡管對標簽的曾經的追逐和接二連三的失利會成為他們心中一時之間揮之不去的痛,但明白了社會顯規則和潛規則的綜合作用的玄機奧妙之后,及時調整心態,逐漸回歸本心,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藝術真諦的追求卻不會就此止步……
平心而論,無論從事何種職業,社會身份的影響始終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對于藝術家介入當時社會或是書史留名而言,盡管藝術造詣是重中之重,但其社會身份作為附加條件卻也是不可或缺的。只不過在古人那里,特別是書法家,大多都是不僅身居高位,而且書藝精湛,學問淵博。如李斯、鐘繇、二王父子、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顏真卿、柳公權、趙孟頫等等。然當下書法官員則大多并不精于書道,雖經常擔任書協要職,然論其書法造詣,卻不過是一般票友的水平。在此前提之下,當代某些官員的書法作品,無論再怎么受人追棒炙手可熱,說白了也不過是世俗之中的錢權交易借書法的的名義而顯得比較隱蔽或是更冠冕堂皇一些而已。一些官員的書法作品之于收藏者,其所收藏的并非是書法作品本身,因為這種作品并無任何實際藝術欣賞價值可言,“收藏者”所看重的不過是在交易背后隱藏的社會潛規則所帶來的隱形效益而已。
從歷史的立場出發,書法家的意義絕不在于此。書法家不會僅僅是一個只會拿毛筆寫字的工匠,也不是一個純粹意義上的官員,真正的書法家就應當像前面所列舉的那些古代書法家那樣,抑或是不斷向他們靠攏和接近。作為一個真實意義上的書法家,首先要有厚重的文化涵養作為基礎,然后以精湛的書法作品著稱于世,再輔之以高標的器識和人品。三者互為融合,方能當之無愧。從這個角度而言,假如以古代書家的標準來衡量當下的書法家,怕是有絕大多數都不夠格。別的勿論,就以文字的駕馭能力而言,古代書家大多能詩善文,書寫多以自作內容為主。畢竟書法并不僅僅是抄錄唐詩宋詞的工具,書法更應當有能夠真實記錄和反映一個書法家的現實人生的個性化的文字內容,只有在此基礎之上的筆墨揮灑,才能真實地表達一個書法家的文人情懷。
一個真正的書法家的身份絕不是憑借人為地貼標簽的方式就可以得來,而應具備相應的實際內容。任何華美的包裝也難以永久遮掩其拙劣的產品。完全依賴炒作式的手段雖美其名曰“宣傳自我”,但最終也難以逃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挖苦諷刺甚至是撻伐和責罵。
市場經濟年代的一個最大特征是包裝和宣傳,也有一個最大的惡俗,那就是,在強烈的名利欲望的驅動之下,很多物質產品和精神文化產品的生產者,不是老老實實本著出色的產品和作品來贏得人心與市場,而是以冠冕堂皇的甚至是披著合法的外衣,以欺詐手段來達到欺騙消費者而聚斂錢財和獲取社會聲望的目的。那些“重合同,守信用”、“質量信得過”以及“德藝雙馨藝術家”“先進藝術工作者”,時至今日,實際上大多水分太大,含金量不高。一切封號頭銜均演變為一種可以進行錢權交易的眩人標簽,物質的如此,文化的亦不例外。藥品治出了人命,補品引發了疾病,精神發生了倒退,文化出現了垃圾……安全隨時受到威脅,虛假欺詐無處不在。這并非危言聳聽,而是客觀存在而有目共睹的事實!
當下的許多人和事物的社會公信度可謂越來越差,有的公務員不能為老百姓盡職盡責,總以為自己在老百姓面前高人一等。時常看到一些小小的一般社區工作人員尚且要在家庭困難的“低保戶”面前拿腔作調,“作威作福”一番,似乎非此不足以證明自己大小是個“領導”!而往往就是一些這樣的角色,有的竟能被有關部門評為“基層先進工作者”,得到有關部門的表彰獎勵,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黨和國家領導人及時地提出“八榮八恥”的思想指導方針,不正是意味著愈來愈多的人為了滿足自身日益膨脹的虛偽思想和甚囂塵上的物質欲望而發展到了不顧黨紀國法,無視傳統道德,恬不知恥,胡作非為而最終禍國殃民,害人害己的地步了嗎?
筆者經常看到一些基層書協領導,字寫得一塌糊涂也就罷了,無非是荒于硯池,功虧翰墨,努力補上就是。但問題就在于,這些人不僅書法水平異常低劣,其人品修為更是令人不堪忍受。心胸狹隘,嫉賢妒能,但善于溜須拍馬,長于鉆營牟利。見到一般百姓或普通會員,“后襟長,前襟短”,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一副可鄙嘴臉;看到達官顯貴,立馬“前襟長,后襟短”,卑躬屈膝,諂媚取寵,一副丑陋之態。嚴重脫離群眾,唯知高高在上。還有的是滿口仁義道德,一肚男盜女娼,虛偽詭詐,言行不一,此等貨色擔任領導,民眾何以聊生?天下何以太平?休說發展,怕是連現狀尚且難以維持!
書協雖說只是個民間社團,然權力地位之爭卻與官場商界毫無二致。無才無德而權勢熏天者每每占據高位,上下其手,玩弄權術。有才有德者往往被排斥在外,扼腕長嘆。許多書協組織的職位實質上在很大程度上早已成為了錢權交易的砝碼,可以化作攫取個人名利的資源。
在各種因素作用下,一些被人們所刻意標榜的所謂的藝術權威其實根本不是實質上的藝術權威,而是利用社會身份對藝術進行 肆意凌辱的合法實施者。他們利用自己的所謂“權威身份”,忽而說“藝術就應當是這樣的”,忽而又說“藝術其實應該是那樣的”,于是許多人就盲目跟著附和,轉來轉去,到頭來才發現,原來自己離藝術的大門其實已經越走越遠……



皖公網安備 3401040270060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