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弘一(1880-1942),俗名李叔同,浙江平湖人,遷天津。光緒年間留學日本東京美術學校,善西畫及音樂。歸國后,歷任上海太平洋日報文藝主編,浙江兩江師范藝術教師,工篆刻、填詞及歌曲,最善書法。1916年,就在李叔同聲名正顯的三十九歲時,他卻在杭州虎跑寺剃度出家,釋名演音,字弘一。
每當論及弘一大師傳奇而多彩的生平,無不令人景仰贊嘆。在中國近百年文化發展史中,李叔同是學術界公認的通才和奇才,作為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先驅者,他最早將西方油畫、鋼琴、話劇等引入國內,且以擅書法、工詩詞、通丹青、達音律、精金石、善演藝而馳名于世,皆早具才名。而他在皈依佛門之后,卻一洗鉛華,篤志苦行,成為世人景仰的一代佛教宗師。
弘一大師對佛學的貢獻,主要體現在他對律宗的研究與弘揚上。為振興律學,他不畏艱難,深入研修戒律,著書說法并實踐躬行。弘一大師一生嚴守律宗戒律,悲天憫人,但對其他各宗派無不研究,尤其推重華嚴宗。林子青概括說:“弘一大師的佛學思想體系,是以華嚴為鏡,四分律為行,導歸凈土為果的。也就是說,他研究的是華嚴,修持弘揚的是律行,崇信的是凈土法門。
他對晉唐諸譯的華嚴經都有精深的研究。曾著有《華嚴集聯三百》,可以窺見其用心之一斑。” 弘一大師在講學中曾說:“此宗最為廣博,在一切經法中稱為教誨。宋以后衰,今殆罕有學者,至可惜也。”他認為對《華嚴經》應當“讀誦、研習宜并行之”,因學者根器不同,開出各類經書目錄。
此冊《圓覺本起章》就是弘一大師為躬行佛法所作,前有程十髪題曰:“泓一大師墨寶。庚辰(2000年)中秋,云間程十髪書。”有徐映璞、馬一浮、楊仁愷三人題跋,木盒刻有趙樸初題曰:“圓覺起本章。弘一大師手書。趙樸初題。”

趙樸初在鑒賞本冊
弘一抄錄了唐代華嚴宗五祖高僧圭峰宗密禪師《圓覺經大疏》中釋成本起因部分,正文之外綴以朱筆圈點及小字批注,并以朱筆題曰“圓覺本起章”。其序言曰今之學者,皆曰發菩提心,而知其義者蓋鮮。不知其義,何由發起。余覽圭峰《圓覺大疏》,釋成本起因,文前開示總有三重。初了圓覺性,次發菩提心,后修菩薩行。文義詳明,炳然區分。
乃錄其文,并綴鈔記,都為一卷。題曰《圓覺本起章》。冀初心者,共廣聞焉。(唐斐相勸發菩提心文,并宜研核。金陵刊版,一卷。)歲次鶉尾,永寧調御院沙門勝立書。
學佛之人,雖然有皈依的發心,但是入門實為不易,主要是不明“發菩提心”的本意。弘一大師又抄錄圭峰宗密禪師《華嚴行愿品鈔》對“發菩提心”的闡釋。圭峰宗密禪師開示說,修行要走正本之路,若是路子偏斜,雖然用功也是無益。修行以信解真正為本,先須漸修功成后自然自頓悟。華嚴宗以教相所表明,說先起圓解,解后起修,一切修法,離不開根本,即所謂真正的緣起,要不然緣起不真,果就肯定不真。所以,此文名為“圓覺本起”是深有意義的。圭峰宗密禪師認為修行可分為三重層次,分別是初了圓覺性、次發菩提心、后修菩薩行。之后所成四種果釋為:“一明識不思議境,使信解居懷。二真正發菩提心,令棲志高尚。三巧安止觀,萬行助修。四迥向菩堤,因果圓滿。”從而正本清源,明確了修行的因果關系。
對有皈依之心的居士來說,明白真正的“發心”是不易的。所以,在《圓覺本起章》中,圭峰禪師把明了圓覺之性放在了發菩提心的前面,從而闡明發菩提心并非易事,要追求根本中的根本,不能漂浮于表象之上。對經歷過繁華塵世的李叔同來說,出家雖然有很多前因宿緣可以探求,但是他肯定也經歷過復雜的思考過程,克服過很多情感的緖端。他必然會反復追問,為何世界如此復雜?人為何有生命的困惑?而自己又為何選擇出家?當他發菩提心之時,未必馬上就能得到菩提心,甚至不太明了其根本為何。正是在這樣不斷凈化自身、強化自我的修行當中,名士李叔同最終成長為高僧弘一大師。可以說,弘一書寫《圓覺本起章》并為之注釋講解,是深有含義的。

2015西泠秋拍:西泠印社部分社員作品專場
Lot731弘 一 楷書 圓覺本起章
紙本 線裝冊(弘一書十九頁,題簽及跋四頁)
簽條:圓覺本起章。
扉頁題簽:泓一大師墨寶。庚辰(2000年)中秋,云間程十髪書。鈐印:十髪(朱)
木盒刻字:圓覺起本章。弘一大師手書,趙樸初題。鈐印:檏初(白)
出版:1.《弘一大師全集》第七冊佛學卷P366-370,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
著錄:2.《弘一法師書信》P265,林子青編,三聯書店出版社,1990年。
3.《弘一大師全集》第七冊佛學卷P426,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
4.《弘一大師全集》第八冊雑著卷書信卷P179,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
說明:弘一弟子孫選青舊藏。馬一浮、徐映璞、楊仁愷題跋。程十髪題簽。木盒刻字為趙樸初所書。附趙樸初先生鑒賞此冊時照片一張。
RMB: 12,000,000-20,000,000
書前馬一浮題跋云:
弘一大師手寫圓覺本起章。庚寅(1950年)四月為孫君選青題。孫君藏弘一大師手稿甚富,喜得寓目,嘆其精嚴,恍如當年親見其下筆,信乎靈山一會,去人未遠也。蠲戲老人識。
徐映璞題跋云:
此章演公初寫于鼓山,閱二十五年,蠲叟為之題記,又二十五年,拙乃獲寓目。則藏者孫君亦赴靈山一會矣。人事有常,法緣無盡,更千百年當復如是,惟其不生乃不滅,不起乃不終。了圓覺性,發菩提心,修菩薩行,成無上道,因因果果皆從了字起也。丙辰(1976年)二月十九雪窗,八十五叟清平染翰。
這兩段題跋至為重要,結合弘一大師自題“歲次鶉尾,永寧調御院沙門勝立書”可知,《圓覺本起章》書寫于福州鼓山。如果按照徐映璞跋所書兩個“二十五年”計算,弘一應該是寫于1926年左右,遂與史實不相符。查弘一大師年譜數據,1925年(乙丑)春,他云游寧波七塔寺、杭州彌陀寺、定慧寺等地。應夏丏尊之請,至上虞白馬湖小住。不久即返溫州慶福寺。1926年(丙寅)春,弘一自溫州至杭州,居招賢寺,從事《華嚴疏鈔》之厘會、修補與校點。夏丏尊、豐子愷曾自滬至杭專程拜訪。十年夏初,與弘傘法師同赴廬山,參加金光明法會。路經上海時,曾與弟子豐子愷等訪舊居城南草堂等處。冬初,由廬山返杭州,經上海,在豐子愷家小住,之后返回杭州。此兩年的活動均顯示,弘一并無前往福建的痕跡。
弘一大師在福州鼓山書寫《圓覺本起章》應該是在1929年(己巳)。《弘一大師全集》第八冊《書信卷》收錄了一封書信,書寫的時間是1929年八月廿四日,書于紹興開元寺,全信云:屢荷厚貽,至用感愧。閱佛書法原稿,成于六年之前,今再檢閱,多未適當,擬再重編,尚未得標準,須俟他年緩緩為之也。今春居閩南時,曾編錄《圓覺本起章》一卷(乞閱序文,即知大意),謹以奉贈,倘可流傳,則至善矣。(今人多不知發菩提心之意,此文最為詳明美備。)再版《護生畫集》一冊,并奉慧覽。惠函今午收到,承代詢問,至感。頻行匆促,不及晤談,草草不宣。選青居士。勝臂疏,八月廿四日。

弘一法師弟子、本拍品舊藏者孫選青
此信的受者就是馬一浮、徐映璞題跋中提到《圓覺本起章》的收藏者孫選青。孫選青(1887-1971),字廷珍,浙江省諸暨市人。畢業于浙江兩級師范、北平高等師范學校 ,為弘一法師的學生。曾與章微穎、蔡冠洛等一起參與創辦《諸暨民報》,擔任副主編。后任教于紹興省立五中,溫州師范訓育主任、校長,浙江省文史館館員等職。受到此信時,孫選青任教于紹興五中,弘一有事匆忙,來不及在紹興與他會晤。
在此信中,弘一將這本《圓覺本起章》贈送給了孫選青,并強調了他在書前序言里的觀點,認為此文闡明發菩提心之意是最為“詳明美備”的。同時他還提到六年前的佛書法原稿,認為很多不能滿意,所以準備重編。而《護生畫集》已經再版,一并贈送孫選青。而《護生畫集》的籌劃則在1928年(戊辰)即已經開始。這年的春夏之間,弘一大師在溫州大羅山誅茆坐禪。秋天,至上海,與豐子愷、李圓凈具體商量編繪《護生畫集》之事。其年冬,劉質平、夏丏尊、豐子愷、經亨頤等人共同集資,在白馬湖筑“晚晴山房”,供弘一大師居住。
1929年正月,弘一大師自南安小雪峰至廈門南普陀寺,居閩南佛學院,參與整頓學院教育。是年二月,《護生畫集》第一份即由上海開明書店出版,馬一浮為之作序。五十幅護生畫皆由大師配詩并題寫。大師在跋中曰:“我依畫意,為白話詩;意在導俗,不尚文詞。普愿眾生,承斯功德;同發菩提,往生樂國。”并云:“蓋以藝術作方便,人道主義為宗趣。”春天,在返回溫州時途經福州,在鼓山涌泉寺藏經閣發現了《華嚴經疏論纂要》刻本,嘆為稀有,于是發愿刊印,此本《圓覺本起章》的書寫大約就是在此之后。一直到八月廿四日在紹興開元寺寫信給孫選青,將此文贈送給他。九月,弘一在“晚晴山房”小住,十月便重至廈門、南安,與太虛法師在小雪峰寺度歲,并合作《三寶歌》。是年,夏丏尊還將所藏大師在俗時所臨各種碑帖出版,名《李息翁臨古法書》,由上海開明書店出版,馬一浮為之題簽。大概就是弘一本人準備出版書法的計劃中的一部分,只是先出版了臨古之作,而佛書法則還需要仔細商榷。
題跋者馬一浮(1883-1967),名浮,字一浮,號湛翁,晚號蠲叟、蠲戲老人,浙江紹興人。曾留學日本、德國、美國。書法各體皆備,自成一家。對文字學、古典文學及哲學造詣精深,并通曉數國語言,為儒、釋、哲一代宗師。曾任浙江省文史館館長、中央文史館副館長。徐映璞(1892-1981),字鏡泉,號清平山人,浙江衢州人。曾任浙江通志館編纂、浙江文史館研究員,五十年代被推為杭州文壇“三老”,被出版界譽為歷史學家、文學家、詩人。
馬一浮與李叔同相識于上海,但是到李叔同任職與杭州一師,二人過從開始緊密。馬一浮與李叔同的交往,對弘一的佛教修養起著重要作用,李叔同的出家很大程度上是受到馬一浮的影響。他們二人的往來通信中,有很多都是探討佛法的命題,或者談論僧界佛門之事。弘一抓住一切可以請教的機會,聽馬一浮談論佛法,甚至認為是在馬一浮的熏陶下,自己對佛法才能夠逐漸悟入的。
李叔同在書法藝術上的成就尤其為世人所矚目。弘一法師中年放棄諸藝和身外之物,遁入空門后惟書法不輟,書寫佛語,廣結善緣,普度眾生,秉持文藝應“以人傳文藝,不以文藝傳人”的精神。他的書法早期脫胎魏碑,筆勢開張,逸宕靈動。后期則自成一體,沖淡樸野,溫婉清拔,以無態備萬態,將儒家的謙恭、道家的自然、釋家的靜穆都蘊涵于書藝之中,見字猶如聞佛法。特別是出家后的作品,更充滿了超凡的寧靜和云鶴般的淡遠。這是絢爛至極的平淡、雄健過后的文靜、老成之后的稚樸,恰如他自我表白的那樣:朽人寫字時,皆依西洋畫圖案之原則,竭力配置,調和全紙面之形狀。于常人所注意之字畫、筆法、筆力、結構、神韻,乃至某碑、某帖、某派皆一致屏除,絕不用心揣摩。故朽人所寫之字,應作一張圖案畫觀之則可矣……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靜、沖逸之致也。
馬一浮評論弘一大師書法則云:
大師書法得力于《張猛龍碑》,晚歲離塵,刊落鋒穎,乃一味恬靜,在書家當為逸品。嘗謂華亭于書頗得禪悅,如讀王右丞詩。今觀大師書,精嚴凈妙,乃似宣律師文字。蓋大師深究律學于南山靈芝,撰述皆有闡明。內熏之力自然流露,非具眼者未足以知之也。
身為弘一大師的知己和畏友,馬一浮無需高抬溢美,應當是誠腑之見。而弘一也為自己書法能夠得到馬一浮贊許深以為榮,他說:“拙書邇來意在晉唐,無復六朝習氣,一浮甚贊許。”正是兩位大師心領神會的默契。
此冊《圓覺本起章》全文書寫一絲不茍,用筆沖和圓潤,結體淡泊舒展,已經完全是弘一成熟期的風格。無論用弘一的自評,或是馬一浮的稱贊來看,都是名實相副的。
冊后還有楊仁愷一跋曰:
弘一大師佛學精湛,心儀久之,拜讀手寫圓覺本起章,茅塞大開,幸何如也。卷前有馬蠲叟、沙門勝立暨清平諸名家題跋。贊譽有加,尤極珍貴矣。歲次己卯(1999年)仲秋,八十五叟龢溪仁愷謹識。
除了夸贊以外,似乎未能考知沙門勝立與清平為何人,可知鑒賞具眼之難。固然如此,此本《圓覺本起章》不可以僅僅當做書法作品看待,弘一大師的音容笑貌宛在目前,乃至其學養修為不忘于學者之心。
文 白牧 / 圖 西泠拍賣
西泠印社2015年秋季拍賣會
預展時間:12月24日至12月25日
預展地點:杭州·浙江世界貿易中心 展覽廳(杭州市曙光路122號)
拍賣時間:12月26日至12月28日
拍賣地點:杭州·浙江世界貿易中心(杭州市曙光路122號)
網 址:www.xlysauc.com



皖公網安備 3401040270060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