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刊登于《昆明航空》2015年12月刊
“世界上有多少人可以出現在我們的生命中,答案是很多人。那又有多少人可以長久地停留在我們身邊,答案是很少人,那還有多少人可以永遠的陪伴著我們,直到死去,答案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
開篇或許有些文不對題,或許也沒有了游記本該有的輕松愜意,但這并不打擾靈魂深處的意境。說起進藏,我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倒是一直頗為自信,不過對同行的父親,卻不免擔憂,父親雖然康健,但也過了不惑之年。想想父親要與我搭藏航的飛機飛抵全世界平均海拔最高的阿里地區,就不免擔心父親的身子吃不消。父親獨自進藏近十次,但從未涉足過祖國最西方的阿里地區,一是路途太過遙遠,二是自然環境太過惡劣。這次的旅途,終于圓了他的一個夙愿,也讓我們共同經歷了身體極限的挑戰,感受到了人間的大美。

進藏然后選擇到阿里的人雖然不多,但是來阿里卻不來岡仁波齊轉神山的就少之又少了。神山不是一般的山,它是岡底斯山的主峰,又是印度教、藏傳佛教、西藏原生宗教苯教以及古耆那教公認的世界中心,前來朝圣的人不絕如縷。
塔欽是上神山的必經之路的第一站,站在山腳下,人們就可以近距離地觀看神山的主峰。塔欽這個小村莊給人別樣的感受,它在神山的庇佑下顯得安詳而寧靜,如遠離塵囂的世外桃源。四面八方的朝圣者,絡繹不絕。人們雖然說著不同的語言,卻都在相遇時會心一笑,宛如大家的心是相通的。神山到底有多么牽引人心的力量,看看那些來過一次就再也舍不得走的人就知道了。很多餐廳、酒店、公用設施,都是來神山舍不得走的人建起來的,他們不計得失,真誠待人,他們如春日的暖陽給神山帶來了生機。塔欽和北京用著同樣的時間,但只有在塔欽,晚上9點許久,還能看到日落和整個被映得通紅的村子。唯有感嘆,大自然如此壯美的景色,被人間最樸實的村落承接的天衣無縫。

第一天的計劃路程是22公里。這段路程,雖然難走,但是卻不能停歇。若不趕到止熱寺,我們的身體底線也挑戰不了夜晚驟降的氣溫和高原反應,想想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而我們并非戶外愛好者,22公里的山路,即使有挑夫幫我們挑包裹,我們也是步履蹣跚。父親與我,時而并肩,時而錯開,時而又相互攙扶。一個看似只有10來米的小山坡,但在近5000米的海拔面前,卻也是步履艱難。我背著一個小包,艱難地前行,父親卻不畏路途的艱辛,捕捉下一幅幅自然與人文的美景。為了拍攝出更具有震撼力和張力的照片,父親堅持用膠片的Leica M6 和Leica MP,兩個全鋼的機身的重量卻是一個不小的負重。我們一路走走停停,22公里的路整整花了8個小時。來到海拔5200米,腿腳早已疲軟,只有依靠登山杖來才能勉強行走。此時天氣開始轉涼,映在山頂的日光也開始緩緩下移。我們來到了山腳的一個埡口,此處恰好可以看見完整的岡仁波齊。一路走來,我們看到了路上堆放各異的瑪尼堆。曾經的瑪尼堆,除了祈福還愿,供奉神靈之外,還為來轉神山的人指明道路。一路上看到一些走走停停的朝圣者,他們除了虔誠的藏傳佛教徒外,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朝圣者,大家懷著不同的心情,踏上了這條挑戰之路。看到止熱寺的一瞬間,心情松懈了一大半,頭頂半片瓦,足有立錐地,足矣。
米--卓瑪拉山>
一路行走,遠離城囂;
山巍水澈,天籟回蕩。
來西藏,確實像許多說的那樣可以凈化心靈,忽然明白了這么多人爭先恐后的來西藏的原因:頭頂湛藍的蒼穹,腳踏著古樸的土地,沒有一絲一毫現代氛圍的侵擾。在這里,自然是你唯一可以親近的對象,煩惱頓時消散,心靈頓無比澄澈。
父親執著于在藏地找到他所追求的“靈魂自畫像”,他孜孜地追求影像背后的震撼,也追求從更多角度和更深層次去思考。這里自然環境惡劣,我們第一次感受到完全的與世隔絕,人性本真的一面在這里被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無論是性本善,還是性本惡,同時交織在這個時間空間里,又會有怎樣的碰撞。

沿著止熱寺北面的峽谷走上兩三天便是印度河的源頭,在神山的左側向東便是轉山路。我們先走上一個陡峭的石頭坡路,便順著石頭坡路彎彎曲曲來到5330米的天葬臺——死亡之地:滿山坡都是衣服、布條覆蓋的瑪尼堆。這些瑪尼堆代表著一次次象征性的死亡,信徒們認為滴上一滴血或留下一縷頭發就會帶來好運。再往上走,來到了一處十分狹窄的地方。路旁的大石頭將道路擠得十分狹窄,這些石頭據說便是罪惡的檢驗石,前世作孽太多的人是無法通過的。
早上從止熱寺出發之時,耳鳴、頭痛、流鼻血,這時的一杯熱水,就可以緩解很多身體不適。但是在如此高海拔的地方燒水,難度不言而喻。然而今天的路程最為艱辛,身體的嚴重透支,還要面對將近500米的海拔落差。面前陡峭巍峨的山坡,每一步都在不停地給自己鼓氣。然而我們別無選擇,如果翻不過去這座山,就沒辦法到達下一個露營地。不是前行就是返回。此時一同轉山的很多人,在止熱寺遠觀了神山之后就決定打道回府,而我們決定繼續前行。
隨著自己身體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掙扎,終于漸漸適應了這種高海拔的徒步攀登。今天遇到的人們,比昨日更加的溫和。也許是共同的奮斗和共同的目標使大家心有靈犀,對待來來往往的同行人,也多了一份關懷與理解。大家儲備的干糧都在急劇消化,然而藏民的慷慨感動了我們。藏民們都多帶了糌粑,或多或少多地給了沿途需要的人們。從止熱寺到卓瑪拉山的一路上,從你身邊快步超過去的人,回頭會跟你說句“扎西德勒”。當我用一根登山杖,步履蹣跚地前進時,一個國外女生把她自己的登山杖給了我,臨走時還鼓勵我,并約定在山腳下見。

終于我們到了卓瑪拉,在這神秘而有些詭異的氣氛中可以休息一下疲勞的雙腿,吃點東西,然后開始沿陡峭的碎石小道下山。這一段是整個轉山途中最危險的一段,本以為上山的艱辛本在下山時可以輕松些嗎,卻沒想到,這下山的路更為陡峭,而且處處有潛在的危險。往下看,山口南面是碧綠如玉的托吉錯(5608米),意為慈悲湖。傳說在此湖中沐浴,就能洗凈身上的污垢和孽障。遠觀湖水,盤山而下的道路上,難以想像在這里怎么完成一整套磕長頭的動作。下了坡,路跡就消失了,只有在一塊塊褐色的大石上,小心地跨步前行。
下山的路,窄得只夠一個人走,在陡峭的地方,整個人都得蹲下,把重心置后,才能安安全全的下山。父親一直走在我的前面,讓我跟隨他走過的路。每當巨石當道,繞開它的路也非常艱險。
畢竟是成人了,我不能像個小女孩一樣去撒嬌、哭泣,也不想父親為我去擔心。我的膽怯似乎被前面的父親察覺到了,在我最害怕的時候,父親轉身扶著我,用盡他全身的力氣,撐托著我緩緩走下山坡。父親之后的一句話,讓我們的記憶定格在了那個時刻——父親氣喘吁吁的對我說:“不怕,有我在。”

我問過父親:“帶我去西藏,你害怕過么?”父親說:“當然,每次進藏都有危險和困難,我害怕我照顧不好你。”也許父親想象不到,下山路上一句話,給我的感動遠遠多過于神山的震撼。
原來在天籟縈繞耳邊的時候,人們忽略了陪伴左右的人。“人籟”原來是指人發出的各種聲音,但卻忽略它美好的部分。我能記得父親說的話,我更能記得,我們共同走在沙石路上,他的腳步聲,在我的耳邊,依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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