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唐代以來， “評畫以禽鳥為下，而蜂蝶蟬蟲又次之。”宋代《廣川畫跋》里記述了草蟲在中國畫史上的地位。歷史上草蟲一直不被文人看重，直至齊白石，才顛覆了草蟲的地位。也正因為如此，齊白石的作品成為書畫市場的翹楚。近日將在保利藝術(shù)博物館展出的齊白石工筆花卉草蟲巨冊完整十八開和在嘉德秋拍亮相的齊白石尺幅巨大的《吉壽永昌》，再次引起收藏界的極大關(guān)注。
  其實，齊白石的作品從來沒有“高大上”的空洞說教，在他看似平凡的畫面里處處體現(xiàn)著人性的自尊與自愛，筆里墨里滲透出的多是老人的生活經(jīng)驗和感悟，慧人慧心。他的藝術(shù)既有人間情味，又具風(fēng)雅之趣，在親近日常生活中表現(xiàn)出的是脫除庸俗的心性與人間情感的溫馨。

  畫雞妙法在羽毛

  中國人喜歡大吉大利，“雞”、“吉”同音，所以雞的題材也就成了畫家和收藏家們的鐘愛，因此，藝術(shù)市場上雞作熱銷也就順理成章。在近代畫壇，提到畫雞，齊白石、徐悲鴻、李苦禪、王雪濤、唐云、陳大羽等人風(fēng)采各異，特色鮮明。我曾收藏過一幅許麟廬先生畫的雞，筆墨不凡，非常精彩。這幅畫是許老當(dāng)年送給陸儼少大師的，畫上題著：儼兄正之。
  后人畫雞，多受齊白石影響，特別是幾位畫得好的就直接是白石老人的入室弟子。那么，白石老人畫雞有哪些特別之處呢？
白石老人畫雞是經(jīng)過長期觀察和探索才形成了自己一套獨特方法的，他能通過造型和筆墨的差異，巧妙地畫出柴雞、油雞和竹雞的不同特征，而且還能表現(xiàn)出雞在不同情景下的狀態(tài)。
  這幅畫白石老人畫了兩只在花叢下覓食的碩大柴雞，相互注視，并肩前行。
  畫雞難在畫羽毛，我們看看白石老人是怎么表現(xiàn)的。
  雞尾用重墨完成，寥寥幾筆，清清楚楚。每一筆都強勁有力，充分表現(xiàn)出了雞的雄健。
  在雞的背部，白石老人用細(xì)筆添加了一些小毛，這樣一下子就把雞毛的光澤表現(xiàn)了出來，油光锃亮，同時也表現(xiàn)出了雞毛柔軟滑順的質(zhì)地。
  畫左邊這只雞的腹部時，白石老人用重墨直接連到了雞腿部位，這樣就使雞的分量明顯加重了，這樣處理是與現(xiàn)實中的真雞有很大區(qū)別的。特別是畫重墨與上部羽毛的連接處時，墨色似斷似連故意留出了一道空隙，這樣就顯得羽毛蓬松、生動鮮活。這些關(guān)于羽毛的畫法都是白石老人的獨創(chuàng)，前輩畫家沒人這樣畫過，也正是在這些細(xì)微之處，才體現(xiàn)出了白石老人藝術(shù)的精妙。
  除此之外，白石老人還特別強調(diào)了雞冠的雄壯、雞眼的敏銳和雞爪的尖利。
  在畫面上，白石老人還配上了一簇盛開的菊花，與兩只大雞爭奇斗艷，構(gòu)成了一幅絕美的鄉(xiāng)間佳景。

  一搶一護已忘言

  白石老人喜畫松鼠葡萄，因為這個題材吉祥，是中國美術(shù)中的傳統(tǒng)題材之一。葡萄果實堆疊繁密，象征豐產(chǎn)；而鼠在十二辰中為子，二者合在一起就是“多子”、“多福”、“富貴”之意，頗得人們喜愛。
  在這幅作品中，白石老人以大筆飽水畫葡萄大葉，行筆灑脫，酣暢痛快。這幾片大葉錯落地占據(jù)了畫面大部分空間，顯示了老人對用墨的自信，使觀者在墨中尋趣。只有了墨的葉面還不夠，接著白石老人又在墨線上做足文章。他以書法用筆寫藤蔓，筆走龍蛇，蒼枯盤結(jié)，精心穿插，盡得線條之大美。一串葡萄則以沒骨法圈出，潤澤飽滿，晶瑩剔透，與藤、葉形成對比，成為畫面之亮點。
  在畫面的下方，白石老人重點描繪了兩只正在搶食的松鼠，這也是本篇的主題。老人純用水墨暈染松鼠的外形，筆筆清晰，充分表現(xiàn)出了松鼠蓬松毛茸的質(zhì)感。又用重墨點眼畫嘴描須，刻畫松鼠的神態(tài)。
  這是兩只正在搶吃葡萄的松鼠，一只在吃，另一只跑過來爭食，正在吃的一只趕緊用爪子護住食物，另一只急迫地用爪子上前去抓，一搶一護，情態(tài)動人，十分逼真。
  “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每讀白石老人的畫，都會被他的神奇之筆所打動，都會不自覺地被他帶到無車馬之喧、無名利之逐的大自然中去。

  引上檐楹牽牛花

  1920年秋天，齊白石在好友齊如山的引薦下去拜訪梅蘭芳。這一年梅蘭芳僅26歲，但他早已是紅遍海內(nèi)外的名伶。可以說，此時的梅蘭芳已是梅蘭芳，可齊白石還不是后來的齊白石。齊白石還正處在藝術(shù)變法的苦苦摸索中，其知名度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梅蘭芳在書房“輟玉軒”熱情接待了來賓，并親自鋪紙研墨向齊白石請教草蟲的畫法。齊白石精心畫了許多草蟲，還把作畫的心得講給梅蘭芳。為了答謝比他年長30多歲的白石先生的指教，梅蘭芳即興演唱了一段自己的代表曲目《貴妃醉酒》。
  這次來訪，齊白石可謂收獲不小：一是結(jié)識了梅蘭芳；再就是在梅家，齊白石見到了百余種牽牛花，并始畫牽牛花，逐漸使之成為了自己的代表性題材之一。
  梅蘭芳也曾在自己畫的《牽牛花》上題款，描述自家養(yǎng)牽牛花的情景：“庭中多植盆景牽牛，絢爛可觀。”如此多的牽牛花品種，齊白石以前見所未見，自此之后，他就常到梅家來觀賞、寫生，與梅蘭芳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
  一次，齊白石畫牽牛花，把花朵畫得像小碗一般大，并且在上面題句道：“百本牽牛花碗大，三年無夢到梅家。”碰巧這幅畫被名畫家姚華看到，姚華認(rèn)為齊白石是糊涂亂抹沒有根據(jù)。齊白石便把姚華拉到梅家，當(dāng)姚華看到梅家的牽牛花的確長得如碗口大小后，非常慚愧，更加佩服齊白石在藝術(shù)上的認(rèn)真態(tài)度。
  為了感謝梅蘭芳，齊白石還特意畫了一幅牽牛花送給梅蘭芳，他在畫上題道：“畹華仁弟，嘗種牽牛花數(shù)百本，余畫此贈之，其趣味較所種者何如？”
是  啊，白石老人筆下的牽牛花到底怎樣？我們就結(jié)合這幅畫看一看。
  白石老人先用側(cè)鋒抹出葉子，用中鋒寫出枝條及花托。再用曙紅加胭脂在花托上方橫涂一筆。這一筆兩端略彎，中間略肥，畫出花的側(cè)面。然后，在橫筆上方自上向下并排側(cè)抹三四筆，構(gòu)成花口。再用淡色將花冠與花托接上，形成完整花朵。最后再添上小蔓和數(shù)個花蕾。
  整幅作品最引人眼目的是圖中的無數(shù)條藤蔓，雖是圖畫，卻是草書、篆書筆法，筆走龍蛇，條條帶勁。
  這幅畫另一個特征就是用色。紅艷絕倫的牽牛花，仿佛沾了一夜的甘露，迎著朝陽，嬌艷動人。紅的真紅，綠的真綠，色彩濃艷，充滿生命的活力。白石老人雖然大膽使用如此濃重的顏色，但他絕不是簡單地堆砌色彩，而是也像用墨一樣，分出陰陽向背和層次，用色彩去表現(xiàn)牽牛花的內(nèi)在精神。
  在人們的眼中牽牛花具有什么精神呢？這當(dāng)然是仁者見仁，我喜歡宋代詩人汪應(yīng)長寫的《牽牛花》詩。他是這樣寫的：“ 葉細(xì)枝柔獨立難，誰人抬起傍闌干。一朝引上檐楹去，不許時人眼下看。”意思是說牽牛花最初葉細(xì)枝柔難以獨立，但是一旦成長后爬上屋檐沖上云霄，便令世人再也不敢輕視小瞧。這首詩提升了牽牛花的高度，賦予了它積極的意義。但是不管怎樣，我們透過白石老人筆下的牽牛花，分明能感受到活潑開朗的個性和一股不屈不撓奮發(fā)向上的精神。

寥寥幾筆寫春牛

  《春牛圖》是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常見的圖案，因其寓意著對豐收的希望和幸福的憧憬，以及對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祈求，所以千百年來一直被視為吉祥的題材而長盛不衰，為人們喜聞樂見。
  白石老人非常喜歡畫牛，也是畫牛的高手，因為他從小就放牛，對牛的習(xí)性和外貌非常熟悉，所以他能簡潔而又傳神地畫出牛的神態(tài)來。《春牛圖》即是白石老人畫牛題材的代表作，他獨創(chuàng)的背后畫牛法已成為經(jīng)典。
  這幅作品白石老人使用了極簡的筆墨，可謂簡之又簡，不能再簡。從背后畫牛，用淡墨沒骨法，只用四筆就完成了牛身和牛腿，然后添上牛頭和牛角。這里用重墨只畫了一只犄角，表現(xiàn)出了牛扭頭朝邊上看的動作。最后用重墨畫上尾巴，事先在尾巴處已經(jīng)提前留好了一條空白線，這樣既顯得尾巴突出，又使牛屁股呈現(xiàn)立體感。一只活靈活現(xiàn)的耕牛只用了七筆，這種畫法古今少見。
  接著，又用簡單的幾筆畫出了田野和條條垂下的柳絲。飄逸柔韌的線條從上而下，貫通全篇，仿佛讓人感受到了陣陣吹拂的春風(fēng)，好一派悠然閑適的早春田園佳景。畫景手法亦簡，這是為了與畫牛相對應(yīng)。
  人們常說增一分則多，減一分則少，指的就是這種畫吧。

  一蟲一物皆匠心

  幾年前，我在拍場上舉下了這幅畫，這也是我在厚厚的一大本圖錄中精挑細(xì)選的結(jié)果。因為這只大葫蘆金燦燦的，甚是喜人，取到畫后我便把它掛在了門廳顯眼的位置。
  這幅畫尺寸不大，只有0.5平方尺，從以往的出版物中可以推斷，這幅畫是四開冊頁中的一開，是當(dāng)年畫給胡佩衡的，后來，分開釋出，散落民間了。從上世紀(jì)50年代開始這幅畫就陸陸續(xù)續(xù)出版過無數(shù)次，還曾經(jīng)被用作齊白石作品集的封面，可見，作品的輕重與尺寸無關(guān)，這幅小畫足以能代表白石老人的藝術(shù)。
  齊白石的繪畫經(jīng)歷了從簡到繁再到簡的過程。他從最初的效仿八大、石濤，再到借鑒吳昌碩變法成自己的風(fēng)格，最后從極其燦爛繁密中走了出來，形成明快、爽朗的面貌。白石老人晚年作品的簡，不是簡單，而是筆簡意不簡，是大道至簡。他的這類作品基本上都只畫一蟲一物，一鳥一花，但都別具匠心，趣味盎然。
  在《葫蘆秋蟲》中，白石老人只用幾筆就抹出了一個落在地上的碩大葫蘆，葫蘆尾巴上畫柄的一筆，用淡墨中鋒寫出，起筆收筆時都稍微停頓，表現(xiàn)出了柄的兩端有節(jié)。畫螞蚱采用相對工細(xì)的手法，非常傳神。幾只腳緊緊地抓住葫蘆，以免滑落。大腿上的針刺每一點都堅硬鋒利。這幅畫最精彩的當(dāng)屬螞蚱的兩只觸角，側(cè)鋒兩筆，似乎真的能讓人感到觸角在一上一下不停地?fù)]動。螞蚱警覺的神態(tài)刻畫得相當(dāng)逼真，好像隨時就要躍起飛走。
  一幅小畫，如此簡單，白石老人僅用寥寥幾筆就把大自然中精彩的一瞬描繪了下來，并且有著極強的感染力，引人入勝。這樣的效果是與老人常年的細(xì)致觀察和精湛的筆墨技巧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