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馬列思想隨著新中國的成立席卷各界,成為引領時代的新思潮。舉國生機勃勃,昂首向上。但在學術界中繼之而興的卻是“知識分子思想改造”、“三反”、“五反”一系列被打上政治標簽的活動。

一九五三年中共中央成立標榜新史學的歷史研究委員會,分別任命郭沫若、陳寅恪、范文瀾為上古史、中古史、近代史研究所所長,而身居嶺南大學的陳寅恪秉持“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學人本色,顯然對這種政治權威下的學術機構沒有絲毫興趣,甚至是反感,因此回信婉拒了郭沫若等舊友的盛情邀請。

其在信中說:
“尊意殷拳,自當勉副。寅恪現仍從事于史學之研究及著述,將來如有需要及稍獲成績,應即隨時函告并求教正也。”
字字句句正是陸建東先生所謂“外交辭令”。陸先生《陳寅恪的最后二十年》(2013年三聯書店版)中談到此處說:“陳寅恪這封給郭沫若的信很客氣,但他在另一封給好友的信中表達的是另一種心境。”后整篇收錄了信札內容并有解說。
“弟畏人畏寒,故不北行”,短短九字,意可深究。一個畏字,神形俱現。畏人是陳寅恪的真實內心,典出杜工部《畏人》一詩。該詩后四句云“畏人成小筑,褊性合幽棲。門徑從榛草,無心待馬蹄”。清人仇鰲注解該詩“有故鄉故國之思”,“有避世避人之意”。……可見陳寅恪拒絕北返之志已堅。在1954年,“陳寅恪北返”一時成為學術界熱衷談論的話題。其實若了解陳寅恪的脾性,中國科學院便應知大局已定矣!”
此信緣起見楊樹達《積微翁回憶錄》(2007年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記載(一九五四年七月十三日):
“前書與陳寅恪,請其標點《論語疏證序文》,今日寄還,并見告,以畏人畏寒,故不北行,有《謝北客》七絕一首。又云:‘屢承寄示大作…不識當局有此意否。’老友阿好如此,令人感愧。”
故此信前文是陳寅恪回函楊樹達《論語疏證》序文事,而后談及陳“北返”之事。
楊樹達先生著作等身,是近代名副其實的國學大師。其出身“天下第一班”(1897年陳寅恪祖父陳寶箴創辦的長沙時務學堂的第一屆生員,同學有李炳煥寰、蔡鍔、范源濂等),執教清華時與陳寅恪定交。朱發建先生《楊樹達與陳寅恪的交誼》文稱:
“戊戌那年(1898)陳寅恪九歲,楊樹達十四歲,三十年后清華園聚首……濃濃的鄉情拉近了故人的距離,學術同好成為二人交誼的紐帶,此后的清華歲月里,不時可見二人析疑共賞、詩酒唱和、切磋學問的身影。”
陳楊二人交情篤厚,陳說話自然不必如對郭沫若般避諱,是以才有直言“畏人”之語。單單這“畏人”二字似乎就已見了陳寅恪先生對政府的不耐。如果這寥寥幾字暗諷尚不見有太重的分量,那隨此信首次面世的《答北客》詩卻是一出世便名動內外了。
關于《答北客》爭論紛紛,注家亦夥,茲選錄程巢父先生《思想時代》書中《說陳寅恪<答北客>詩》以為定論,其詩文句意 如下:
多謝相知筑菟裘
菟裘引《左傳·隱公十一年》:“使營菟裘,吾將老焉。”服虔注云:“營菟裘以作宮室,欲居之以終老也。”
可憐無蟹有監州
“無蟹”喻不能尊重學者“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自由研究學術的條件。“有監州”喻重重管束、限制。
柳家既負元和腳
典出劉禹錫《酬柳柳州家雞之贈》“柳家新樣元和腳”句,“柳家”所指極明(今已不需諱言,柳家所喻即當時新政府),“元和腳”喻學術自由。陳寅恪曾對黃萱說,詩必須有兩個以上的意思,才算是好詩。此句在字面以下又埋藏了一個暗典,即尊處既有“家雞”當道,何必來“憐”我這“野鶩”呢?
不采蘋花即自由
典出柳宗元《酬曹侍御過象縣見寄》“欲采蘋花不自由”句,陳詩引其復義,字面意義是“不受優待”(任所長)—“不采蘋花”—而言外之旨是“不受管教約束”,便能保住“自由之意志”,從事我的著述。
“《答北客》的最先披露是在《積微居友朋書札》一書中。這是一九五四年七月十日致楊樹達的一封信,詩前有謂“弟畏人畏寒,故不北行。去冬有一短詩,附呈以博一笑”。“畏人”指“監州”之人,亦指經“洗澡、換腦”之人。“畏寒”亦堪玩味。因此陳先生固不北行不為無因,乃是深思熟慮的最后決策,而非一時的意氣用事。不過當時的執意卻命,是冒了一定的政治風險,需要高瞻的識見與堅毅的膽略以支撐這一舉措的。此詩的作用,一是記錄晚年所經歷的事情,藉以明志;一是給后人留下以詩證史的記錄,讓后人知道,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有一位賢者、拙者,為了堅持思想的自由、學術的獨立,不能逢迎新道德標準與新社會風氣之轉移所作的固守傳統文化價值及人類理性原則的一種驚世駭俗的選擇”。
如程先生所言,《答北客》詩隨著此通信札最先披露于楊樹達《積微居友朋書札》(楊逢彬整理,1986年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此書出版之前,余英時《陳寅恪晚年詩文釋證》、汪榮祖《史家陳寅恪傳》等陳寅恪研究的重要文獻均未得收錄。而九十年代以后,《陳寅恪全集》、《陳寅恪的最后二十年》等幾乎所有有關陳先生的研究論著皆有專篇引此信此詩,來為先生“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錚錚風骨來做注腳,足以說明此通信札之重量。
另關于《答北客》詩“柳家既負元和腳”句之“負”字有爭議存世,2001年北京三聯書店版(三聯版《陳寅恪全集》是學界公認的陳集的權威版本和定本)《陳寅恪集·詩集·附唐篔詩存》(P.100)即標明“柳家既負(一作自有)元和腳”,今此通信札面世,“負”字可成定論。
陳寅恪失明后所有回復友朋的信函,皆由夫人唐篔代筆。《陳寅恪集·書信集》(三聯《全集》版)中收有唐篔筆跡多圖,其書法工整、婀娜娟秀,正與此通墨書相佐。
北京卓德拍賣公司有幸征集到此通信札,將其作為秋季大拍的亮點拍品公諸于眾,是近年手札界內少有的盛事。相關信札曾見2014年嘉德秋拍陳寅恪致董作賓信札一通二頁以二百七十余萬元成交,致董信所言僅僅學術交流而已,遠不及此通信札之意義深厚、影響廣大。本場另有同一上款“顧頡剛致楊樹達信札”一通二頁,見于《積微居友朋書札》圖版及內文著錄。

北京卓德2015年秋季藝術品拍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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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展時間:2015年11月17-18日
拍賣時間:2015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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