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陽
中國人關于竹的軼事,流傳最廣引以為趣聞者,當數晉人王子猷。劉義慶《世說新語 任誕》載:“王子猷曾暫寄人空宅住,便令種竹。或問:暫住何煩爾?王嘯詠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
唐代詩人杜甫《寄題江外草堂》詩曰“我生性放誕,雅欲逃自然。嗜酒愛風竹,卜居必林泉”。在《堂成》中放歌:“背郭堂成蔭白茅,綠江路熟俯青郊。榿林礙日冷風葉,籠竹和煙滴露梢”。
宋蘇東坡在《文與可畫筼筜谷偃竹記》中說:“故畫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少縱則逝矣”。又說“文與可以所畫筼筜谷遺蘇曰:此竹數尺耳,而有萬尺之勢”。蘇氏又有“使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語傳世。
鄭板橋論畫竹:“江館清秋,晨起看竹,煙光日影露氣,皆浮動于疏枝密葉之間。胸中勃勃遂有畫意。其實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紙,落筆倏作變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總之,意在筆先者,定則也;趣在法外者,化機也。獨畫云乎哉!”
自古以來,文人雅士對竹之喜愛幾成癖好,王子猷視竹為世間無可替代的凈友;杜子美愛風竹尤喜草堂籠竹和煙;蘇軾和文同寫竹論竹互贈互答,留下“擬將一段鵝溪絹,掃取寒梢萬尺長”和“世間亦有千尋竹,月落庭空影許長”的佳話;鄭板橋辭官歸里作釣徒:“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江上作漁竿”。明清以降,種竹、寫竹、賞竹,或以竹比德,以竹抒寫性靈、逸氣養心、陶冶情操漸成時尚。時至今日,歲寒三友梅竹松之畫作,依然是人們禮尚往來的羔雁之具。
陳廷友在習山水畫之余,隨性靈驅使亦寫竹潤荷。清人張潮《幽夢影》說:“古人以冬為三余,予謂當以夏為三余。晨起者夜之余,夜坐者晝之余,午睡者應酬人事之余”。竹荷作品是陳廷友山水畫的余脈,多半是在“三余”時間里靈感觸發,即“磨墨展紙,落筆倏作變相”,潤墨即成意趣。他師法先賢,意在筆先,趣在法外,獨抒性靈,振筆直遂,不趨時俗。寫“萬尺之勢”,逸超邁之氣。畫境新意疊出,別開生面。
其《虛心有節》、《畫竹抱節》、《瀟湘風雨》、《幽篁一夜雨》、《風雨知高節》、《清風高節》、《新篁蝶影》、《露氣》、《一枝一葉總關情》、《竹林幽香》、《芭蕉雨竹》、《墨竹》、《風竹》、《臨風起舞》等畫作,竹竿挺拔飽滿高潔光亮,竹葉濃淡相映,枝葉間氤氳含熏。“東坡畫竹縱情而自高,石濤畫竹守樸而抱節(《畫竹抱節》題款)”。廷友畫竹率性而獨見:潤墨以濡煙雨,雙禽以蘊生氣,雙蝶以聞清香,新筍以喻生生而繼。
清代學者符曾在其《評竹四十則》中說:“凡花之妙,在于香色。而竹則無色無香,獨妙于韻。蓋香色易知而韻難知,宜賞韻者鮮矣”。 鄭板橋詠竹詩曰:“一節復一節,千枝攢萬葉,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陳廷友則不以為然,他畫的竹不僅“獨妙于韻”,而且筍竹生香,鶯飛蝶舞,生氣盎然。香色皆有,性靈獨具,妙韻天成,這樣的竹更適合現代人的審美趣味。筆者想起“踏花歸來馬蹄香”的典故,竹能生香引蝶,宜賞陳廷友竹者想必也會與日俱增矣。
陳廷友畫荷亦頗得荷之性靈。其《紅蓮沉醉白蓮酣》宛若熱戀中的一對情侶;《晨露》像猶抱荷葉半掩面的少婦;《風起香隨》像美女秀發披肩酥胸微露;《紅蓮相依渾欲醉》像少女出浴秀色可餐;《水清魚可數》、《又夢藕花深處》像夢幻中回到童年池塘。
古往今來,愛蓮、寫蓮、贊蓮代有人傳,陳廷友畫之,乃抒己性靈飴情養心也。授人玫瑰手留余香,授人蓮子心存荷韻,乃上善若水也。陳廷友寫竹亦為自己性靈所使,不經意追慕先賢節高德貴之意蘊。偶有得之,純屬自然而然。但筆者仍然相信,陳廷友的竹荷作品將會成為他山水畫之外的另一翼,在未來的畫壇大放光采。
(作者:安徽師范大學教授、原安徽文化時空總編、著名美術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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