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歷史上的藝術品是一個國家的傳統,讓人們知道自己來自何方?今天的藝術品是人們對美的探索,預示著我們將去向何處?當一個掌權者認為人民不必了解歷史,同時認為自己代表著未來,于是藝術品在他們眼中不再有價值,或者說唯一的價值就是拿來換取外匯。認為自己可以掩蓋歷史和粉飾未來的掌權者滿坑滿谷,但是只有希特勒和斯大林兩位“大拍賣師”有“魄力”把一個國家的歷史和未來一起打包送上拍賣場。
1921年到1929年之間,華爾街股市崩潰帶來的經濟危機讓整個西方都籠罩在愁云慘霧之中。不僅歐美等富國損失慘重,剛建國的蘇聯也受到極大的影響。經濟危機爆發后,蘇聯的木材、石油和金屬的出口量大跌,失去了重要的外匯來源。國內經濟政策屢屢失敗,五年計劃瀕臨破產,大饑荒迫在眉睫,外憂內困之下,藝術品成為斯大林眼前垂手可得的一根救命稻草。斯大林由政治家化身“拍賣師”。
1929年開始,蘇聯開始出口藝術品和古董,根據蘇聯的《外貿》雜志報道,1929年出口額是1192噸,1930年是1618噸。沒錯,單位是:噸。這些二流的藝術品和古董對于挽救一個國家的經濟而言僅是杯水車薪,很快,斯大林決定出售冬宮珍藏的頂級藝術品和古董。
冬宮最早是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的私人博物館,1764年,葉卡捷琳娜二世從柏林購進倫勃朗、魯本斯等名家的250幅繪畫,由此而起,女皇不斷的增加她的藏品,在位的頭十年就購入了2000幅畫。新政權接手的冬宮已經是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館之一,但是其中的藏品在新世界的掌權者眼中,只不過是舊皇朝與資產階級腐朽的象征,新世界需要的是為人民服務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藝術。
蘇聯人首先委托兩位美國人:哈默兄弟,去美國尋找買家,每筆交易可以提取10%的傭金。哈默兄弟聯合一批買家花500萬美元買下了40幅畫,后來因為在達·芬奇的《貝努瓦圣母》的交易中雙方發生爭執,哈默兄弟出價200萬美元,而蘇聯人在美國的“朋友”認為報價太低,至少可以要到250萬美元。自此之后,哈默兄弟與蘇聯政府分道揚鑣。
接下來,蘇聯人找到了另一個買主:伊拉克石油公司的富豪古爾班基安,在1929—1930年間,古爾班基安花了37.9萬英鎊購買了數十件金銀器、路易十六的辦公桌、魯本斯、喬爾內爾、倫勃朗、華托、烏東等人的十幾件作品。
蘇聯政府很快就找到下一位對冬宮藝術品極有興趣的藏家,這位大買家是美國著名企業家和政治家梅隆,當時梅隆控制的20家美國企業市值超過20億美元,同時梅隆還是三屆共和黨總統的財務部長。1930—1931年間,梅隆通過藝術經紀人投入665萬美元購買冬宮珍品(梅隆的藝術經紀人也另外投入部分資金與梅隆合作購入),其中包括拉斐爾、倫勃朗、魯本斯、凡·代克、委拉斯凱茲、提香、波提切利、維洛尼斯和佩魯吉諾的數十幅作品。其中的任何一幅作品今天拿上拍場,都會成為頭條新聞。斯大林以一個新世界的掌權者的名義,把它們換成了外匯。
斯大林不是一個出色的經濟師和規劃師,但是顯然是一個牛逼的拍賣師。斯大林這個“大拍賣師”的牛逼之處在于,他把一個國家的歷史打包出口換成外匯,卻依然獲得薩特、波伏娃等無數西歐自由知識分子的崇敬;他讓20年代的蘇聯現代主義匆匆謝幕,把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推上舞臺中央,卻依然獲得畢加索等現代主義藝術家的膜拜。世界上最“牛逼”的大拍賣師最成功的“拍品”其實是一個包裝得美輪美奐的烏托邦的理想主義與浪漫情懷。
如果說斯大林與美國人進行的是臺下的“秘密拍賣”,那么希特勒充當“拍賣師”的時候則是大張旗鼓。
眾所周知,希特勒熱愛藝術,并且還是一個畫家。其實在從事藝術行業這件事上,希特勒不僅是畫家,他還充當過“理論家”、“策展人”、“收藏家”和“拍賣師”的角色。
希特勒認為古希臘和古羅馬時期的矯健優美、典雅堂皇的藝術風格體現了“優等民族”的品質,而日耳曼民族則是古希臘和古羅馬的完美繼承者。而20世紀初出現的現代主義藝術則是一種“結巴藝術”(希特勒獨創的名詞,意指現代藝術所描繪的形象模糊不清),希特勒認為現代藝術是猶太人和共產主義者對偉大的日耳曼藝術的精神強奸,那些晦澀難懂、掙扎扭曲、模糊灰暗的現代主義藝術就是劣等民族的象征。因此希特勒把印象派、立體主義、達達主義、包豪斯藝術、抽象主義、表現主義等現代藝術統統歸之為“墮落藝術”。這就是希特勒的“藝術理論”。
1937年,希特勒開始清洗德國各大博物館和私人藏家手中的“墮落藝術”,共挑選出16000件作品,同時把30多家熱愛現代藝術的國立博物館的負責人撤職。
收繳來的現代主義作品汗牛塞棟,包括畢加索、塞尚、梵高、包豪斯等人在內的藝術品被焚燒了一部分,再挑選了一部分出來,舉辦了著名的“墮落藝術展”——希特勒在畫家身份之后,又擔當了“策展人”的角色。展覽上亂七八糟地掛著650件作品,在馬蒂斯、畢加索和米羅等人的作品旁邊還擺上了一些兒童或精神病人的涂鴉,并配上解說詞:“你能夠分清哪一件是精神病人的作品嗎?”展覽把現代主義藝術家稱之為“只會涂鴉的石器時代的野蠻人”。
希特勒不滿足于“理論家”和“策展人”的角色,他還要充當“拍賣師”。梵高的《加歇醫生》在展覽之后就被賣了53300美元(1990年,日本商人齋藤在佳士得以8250萬美元拍下這件作品)。1939年,納粹在瑞典舉行第一次“墮落藝術”大拍賣,在126幅作品中包括畢加索、梵高、馬蒂斯等人。不少英美博物館擔心參與投拍等于變相給納粹提供資金,因此非常謹慎。再加上現場拍賣師一邊喊價一邊奚落場上的“墮落藝術”。這場并不成功的拍賣只收獲了50萬瑞士法郎。當時一幅賣出價不足4000英鎊的畢加索《雜技演員與小丑》,在1988年的佳士得夜場上拍出2090萬英鎊。
希特勒并沒有滿足于區區50萬,在二戰期間,希特勒不斷地在各個被占領國的博物館和猶太人手中掠奪藝術品,從奧地利、捷克、波蘭,再到法國。僅是盧浮宮就被掠奪了21903件藝術品,羅斯柴爾德家族被洗劫了3978件作品,勿論其它。這些被搶來的藝術品首先挑出最好的留給希特勒,二次選擇權在戈林,然后各個納粹領導人排第三,德國博物館名列瓜分名單的第四——這是自詡紀律嚴明的納粹和優等雅利安人的制度性腐敗。自此,希特勒從畫家到“策展人”和“拍賣師”之后,又成為了“收藏家”。
希特勒一邊掠奪藝術品,一邊大搞拍賣換取需要的外匯。巴黎的德魯奧拍賣行在1940年獲得納粹批準重新開張,在1941—1942年之間,共拍出了一百多萬件藝術品——由于戰時貨幣貶值,大家紛紛購買藝術品保值。
除此之外,希特勒還通過各種藝術商人在歐美市場上悄悄出售從國家博物館和猶太人手中沒收來的“墮落藝術”或者其它精品。
二戰期間被希特勒這個“大拍賣師”通過各種渠道售出的藝術品,在戰后的歸屬權引起了許多爭議,原來的藏家抗議說這些被掠奪品的交易應該無效,后來的藏家則申述說自己是通過正式交易購買回來的。這些藝術品的歸屬權爭議延續至戰后70年的今天。
倘若希特勒這個“大拍賣師”在地獄有知,他肯定會不以為然,因為在他看來,勝利者有權保留戰利品是這個星球的潛規則——為了確認這一點,希特勒在1940年讓他的帝國博物館館長向盧浮宮索取倫勃朗和丟勒等人的數件作品,因為這些作品都是拿破侖從德國搶走的,法國并未理會希特勒的要求。接著,希特勒又向美國要求索回藏于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凡·代克和倫勃朗的數件作品,因為這些作品是當年侵略者從德國搶走的。然后,蘇聯冬宮也對希特勒的類似請求不予理會——那么,“大拍賣師”希特勒錯了嗎?德國在二戰中掠奪的戰利品不是應該歸自己所有嗎?戰勝國有權保留戰利品不是這個叢林世界的傳統嗎?戰勝國拍賣戰利品的物權又有何值得爭議?也許,地獄里的“大拍賣師”希特勒錯就錯在,他忘了德國最后是一個戰敗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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