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回,1963年生,祖籍安徽,現(xiàn)居蘇州。畢業(yè)于蘇州工藝美術學院,陽羨老藤花館入室弟子。上世紀80年代開始水墨畫創(chuàng)作和研究,兼工書法。出版有《寫花戲影——夏回畫集》等。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江蘇分會會員,浙江畫院研究員,《青藤》雜志主編,蘇州國畫院專職畫家。
黑白虛空之間
——夏回之意義
朱文穎
1、“一半水墨,一半喝茶”
在夏回的一款個性簽名上,寫著這樣八個字:一半水墨,一半喝茶。
這是一個非常南方化的簽名,形影孤單的八個字,以我對夏回的理解,一度覺得里面還少了點什么。這是一個疑問,存在于那里。然而,這“個性”是夏回本人選擇并最終決定的,我認為自然有它的道理。

花卉圖冊-1 32cmx41cm 紙本設色 2014年

花卉圖冊-2 32cmx41cm 紙本設色 2014年
夏回在畫壇的出現(xiàn),有一點是得到大家公論的:夏回不太像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江南畫家。比如說,他給自己的畫起這樣的名字:“魚可以上天,鳥可以落地。”或者“南瓜、白菜。不破不立。”這樣的視角,肯定不是中國傳統(tǒng)水墨畫的視角。中國傳統(tǒng)水墨要表達的是這樣的意思:魚很小很小,在沒有邊際的空白里游蕩,我屈從于這樣的空白,我腦子里什么都不想,但是我的心靈跟天地同流。再怎么樣,不會讓魚飛到天上去。所以,從這一點上,我覺得夏回的內(nèi)心及藝術是具備對抗性的。
但這樣的對抗性好像又不是完全沒有先例。據(jù)說有一天蘇東坡用紅墨畫竹子,他的一個朋友看到,說你怎么畫紅竹子呢?蘇東坡答了句:世上有黑竹子嗎?因此說這樣的對抗性一直是存在的,只是有人見了,有人視而不見,也是和天性合或不合的緣故罷了。

花卉圖冊-5 32cmx41cm 紙本設色 2014年

花卉圖冊-6 32cmx41cm 紙本設色 2014年
這樣的對抗性,體現(xiàn)在夏回的畫面構(gòu)成上,很早就已經(jīng)擺脫了對于形跡的追求。他厭惡技術、渴求本質(zhì)到了相當?shù)某潭取KM嬅骘w起來,雖然我一度以為他若能稍稍收一點,會更好。但我理解這樣的想法,這想法來自于夏回天性的某一部分,作為藝術家,千方百計地保留住天性與本質(zhì),即便留出些缺憾都是無妨的。
與此同時,對于完美的事物或者畫面,夏回表現(xiàn)出相當?shù)木琛?ldquo;優(yōu)秀是偉大的敵人。”他說。“畫得真好,但沒一張好畫。”他又說。我想我明白夏回想要表達的意思。“好”和真正的藝術是沒有關系的,甚至是背離的。有時候,恰恰要把畫面弄得不是那么完美,有些異樣,有點丑。藝術不在悅目這一面,真相接近于丑。就像如果你去探訪意大利的公墓,一定注意到那些藝匠,他們是如此幼稚地去裝飾墳墓,竭力要在雕像上面,模仿繡件、花邊與發(fā)辮。這些東西或許是準確的,但絕非真實的,因為它們并不激動心靈。

花卉圖冊-8 32cmx41cm 紙本設色 2014年

花卉圖冊-9 32cmx41cm 紙本設色 2014年
為了激動心靈,有時夏回會放縱他的筆墨。這也仍然是好事。文藝相通,就像我的一位詩人朋友說的:我說不拒絕當一個“爛詩人”,是相對于“好詩人”說的。我不在乎那些“好詩人”的小家碧玉般的良好趣味、永遠不能抵達創(chuàng)造秘密的良好教養(yǎng)、窄小的開合度、正好夠用的才華、正好可以被讀者接受的高度、持續(xù)太久的自我滿足之感、一邊酒肉穿腸過一邊佛祖心中留的瀟灑走一回。我們并不缺少“好詩人”。我們的學者們到今天依然熱衷于從那些被遺忘了的詩人中打撈出“好詩人”——我無比同意這樣的觀點。這樣的觀點和立場,其實也正是一條魚企圖飛上天的觀點。既然天人都可以合一,那么,魚為什么就不可以飛到天上去呢?藝術是不講求邏輯的。藝術摒棄一切邏輯,才能到達它的本源。就像莫奈早年畫睡蓮,晚年也畫睡蓮。早年的睡蓮或許更美,更接近于具象睡蓮的本身。到了晚年,莫奈視力越來越差幾乎失明。在世界處于半明半暗的狀態(tài)中,奇跡出現(xiàn)了。莫奈晚年的睡蓮更像睡蓮的靈魂。它們更抽象,更本質(zhì),哪里是蓮瓣,哪里是蓮葉,哪里是水面,哪里是倒影,一切都不分明,一切都不需分明。這是最現(xiàn)代最抽像的西方繪畫,也是最夢幻最憂傷的東方繪畫。只有在最自由和對抗的狀態(tài)中,藝術家才能將自己的意愿凌駕于自然之上。這個時候,魚飛到了天上,鳥落到了地上,世界被重新組合構(gòu)造。
世界一片混沌,具有萬種可能。
2、游移于對抗與寂寥之間,水與墨具有萬種可能
我總覺得夏回的某種姿態(tài)和對抗性更接近于西方藝術。一問果然,早年的夏回畫過油畫,但并不多,一共二十多張。接著夏回又強調(diào),其實最早還是畫水墨,“因為我對現(xiàn)實失望,所以水墨的寂寥打動了我。”

花卉圖冊-10 32cmx41cm 紙本設色 2014年

花卉圖冊-12 32cmx41cm 紙本設色 2014年
幾番言語,我理出了夏回繪畫經(jīng)歷的以下過程:先是水墨,因為水墨的寂寥打動了他;再是油畫,因為對現(xiàn)實的失望不僅僅產(chǎn)生寂寥,與此同時,對抗性也出現(xiàn)了;最終,“總覺得油畫充滿野心,事業(yè),物質(zhì),這些我很排斥……”于是,夏回再度回歸水墨——“我喜歡江南的真情實感。”
這是一段有趣的歷程。我突然明白了一直存在的一個疑問:為什么夏回對他自己的概括是“一半水墨,一半喝茶”。
如果說,對抗與寂寥是夏回的兩個底色,那么,我認為更深以及最深的那個仍然是——寂寥。

花卉圖冊-13 32cmx41cm 紙本設色 2014年
這是屬于江南的底色,竹影搖窗,春雨瀟瀟,獨憐幽草……骨子里,夏回仍然是個清淡的悲觀主義者。他的對抗性是從悲觀主義的根基上生長起來的,并沒有那種蹈海而死、沒有具體訴求的黑色暴烈。夏回終究是疏離的,在精神性的某一點上,他甚至有著潔癖。所以他會喜歡巴黎浪蕩子常玉,因為常玉的理想是:一個人應該是自己并且干凈。而且,“在某種程度上,常玉拒絕長大——你很難評判,他是太笨拙還是太天真。”夏回喜歡簡單的東西,江南對于夏回的意義,或許在于靈魂出竅般的輕靈,基于此,他拋棄了畫面更具物質(zhì)性的油畫。油畫終究是斑駁的,復雜的,需要更沉重的內(nèi)心去承擔,需要更毀滅性地重新建構(gòu)自己。
夏回不是不能夠,不是達不到,而是天性,仍然是天性,在這里,他最終選擇了水墨的隨心。有趣的是,在做出這種選擇的時候,他的對抗仍然站在那里,那是夏回曾經(jīng)對江南為個詞語做出的定義:江南也可以是一種態(tài)度,就是從古至今敢于使自己被邊緣化的立場。
基于此,夏回在對抗與寂寥之間的游移暫時有了答案。但很顯然,這并不是最終的答案。夏回仍然不斷在其間游移,在他筆下成為墨色,水意,成為空白以及細若游絲的線與線的連接。
在水墨的黑白空間里,世界仍然一片混沌,具有萬種可能。
3、“水墨需要等待和長遠”來希翼完美
夏回說過這樣一句話,我深以為然——可以一眼看穿你的生活,我在說筆和墨。
所以我認為夏回是一位極具生命感的畫家。尤其在優(yōu)雅的南方,這是極為可貴的品質(zhì)。在南方畫家中,夏回多少有點異數(shù)的感覺,這是好事。因為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一位極具個人特點的畫家,如果深思,會對整個生態(tài)產(chǎn)生觸動。我們經(jīng)常習慣于一些沒有上下文的事情,一個人、一件事孤零零的懸空于此,這是惰性所至,然而于藝術家未必不是好事。
然而,只是有一點是我極感興趣,也是想同時提醒夏回的:在現(xiàn)世和虛空、對抗和寂寥之間,是否僅僅用夏回所說“水墨需要等待和長遠”就能圓滿解決?凡是充滿活力的東西都是令人不安的——也是不完美的。這就是生命的質(zhì)地。而夏回是否在用“等待和長遠”來希翼完美?
一位詩人說過這樣的話:可以寫無產(chǎn)階級的詩,寫地主階級的詩,也可以寫資產(chǎn)階級的詩,但是不能寫小資產(chǎn)階級的詩。
我想,夏回應該能完全懂得其中的意義。
2014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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