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德鋒
書法家李明先生給我發來他的相關資料,其中有一篇文字,名曰《琢廬夜話》,內容為其在學習書法當中的諸多感悟。在看完他的書法作品之后,乘興讀之,覺語句清新,見解獨到,古雅含蓄,頗為可觀。不由使人馬上想起經常翻閱的前人名篇《圍爐夜話》來。
《圍爐夜話》,是明清時期著名的文學品評著作,對于當時以及以前的文壇掌故,人、事、文章等分段作評價議論。這本書是作者王永彬“于清·咸豐甲寅二月,于橋西館”的 “一經堂”完成的。作者虛擬了一個冬日擁著火爐,至交好友暢談文藝的情境,使該書語言親切、自然、易讀,并由于其獨到見解在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秶鸂t夜話》正如其名,疲倦地送走喧囂的白晝,爐邊圍坐,會頓感世界原來是這樣的寧靜安詳。在如此寧靜而溫暖的氛圍下,白晝里濁濁紅塵蹇塞的種種煩悶,會不自覺地升華為對生活、對生命的洞悟……
而李明的《琢廬夜話》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將自己的書法生活當中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想,用簡練雋美而頗能啟人心扉的語言娓娓道來,足見其日常生活之充實,文學修養之豐厚。這在很多書法人大多都趨于急功近利心浮氣躁的當下,顯得何其難能可貴。這就使得他和當下有如“書工”“字匠”而乏綜合修養的那些書法人之間拉開了很大的距離。而這種素質也恰恰是深為我所看重的。
李明學書從元明入手,特別對趙孟頫書法有過很深的研究。盡管他后來逐漸脫開了趙孟頫,但趙氏書法那種溫文爾雅的氣息還是揮之不去的。
李明后來轉向對墓志和米芾書法的心儀,充分表明,追溯和求變心理永遠都是一個有大志向的書家的必然選擇。從對米芾和墓志書法的研習,他從中得到了奇崛多變的靈機,從對魏晉書法的參悟臨習,進一步提升了自身書法的品位和格調,同時也為日后進一步拓寬自己的書路打下了很好的基礎。
在課題班的成員里邊,李明是那種從外表看起來就頗有一種“書生氣”的人,當然,這里的書生氣不是“文弱”,更不是“迂腐”,而是一種文質彬彬的氣質。從其外貌到他的《琢廬夜話》,再到他瀟灑俊逸的書法作品,感覺很統一,頗有“文如其人”、“書如其人”的感覺。在他的書法里邊,沒有太多的波瀾壯闊和起伏跌宕,而是在一種相對平和的心理狀態下對藝術理想的精微表達。
李明在五體書法當中,小楷和行草書屬于其長項,在眾多展覽當中,這也就成為了他的一種招牌式藝術語言。無論何種書體,李明首先對最基本的技術問題給以足夠的重視。書法既然特別注重“由技進道”,那就需要首先解決好最基本的技術問題,否則,“道”就無從談起。反過來,心中有“道”的概念,在解決技術問題的時候,就不會把技術當做死的東西來理解,在“道”的精神統攝下的“技”,應該是一個鮮活的內容,而不是純粹的工匠式勞作。假如只是從技術到技術,由形式到形式,怕是永遠也走不出技術的藩籬,從而使自己無法進入一種更高的境界。對此,李明有著比較清醒而深刻的認識。他說:“我觀古人小楷經典作品,精神流露處與草書作品無異,神采逼人。”所以,“我寫小楷與寫其它書體一樣,離不開古雅的感覺和各種矛盾關系的處理。” (李明《古雅為尚》)他筆下的小楷,法度俱在而神采畢現,楷法草情,自然顯露,非常耐人尋味。趙孟頫的靈巧,唐人的機趣,魏晉人的高古、簡淡都能和諧統一地反映于作品當中,且于不經意之間,融入了自己的思想意識。這樣的作品,也就具備了較多的藝術含量,不至于落入直白和淺陋。
李明的行草書在經過一番比較取舍之后,最終落腳到了魏晉,鐘情于二王的經典法式。他所希望達到的藝術境界應該是精準的技法技巧和高雅的品味格調的高度結合。目前來看,他的實際狀態和發展趨勢是令人欣慰的。
當下以二王面目一路書風活躍于書壇者,并不乏人,但有兩種不良傾向值得引起大家的注意:一種是始終停留在二王書風的表面,技術問題沒有很好地解決。筆法、結體、行氣、章法等等,在二王時代,是以手札、書信的小尺幅來表現的,而當下要面對高大的展廳,尺幅變大之后,這些具體問題就增加了很大的難度。所以,目前展覽里邊有相當一部分學習二王的作品,盡得二王皮相,未能深入內核。另一種不良現象表現為“技術密集”和“勞動密集”,很多作者企圖在一幅作品當中承載太多的信息,且技術問題也得到了較好的解決,其用心不可謂不良苦,但與晉人清逸超絕,簡約為尚的本意相去甚遠。作者們太多傾向于“炫炫技斗巧”,從形式到形式,千篇一律,熱衷于制造“假古董”,正所謂“七竅開而混沌死”,恰好走向了事物的反面,并不為真正的識者所看好。
但李明在這一方面似乎有著較好的表現。他的作品不是不考慮技術和形式問題,但更為注重思想內涵的表達。他懂得把古人的東西化作自己的表現能力,敢于在學習和融匯古人的基礎上進行自我的創造性發揮。用筆講求精確但不乏率意,行氣注重暢達但懂得節制,墨色追求豐富但力避花俏,形式講究精美但遠離低俗。因此,李明的作品,無論何種書體何種幅式,都能體現出一種清逸自然、法趣兼容的美感。他的作品所要體現的那種視覺張力不是十分外露的類型,而是相對比較內斂。用筆沉著大膽,提按轉折自然而然,絕無拖泥帶水之感。筆法方圓兼備,既保持了行筆的流暢性,又體現出線條的力度和質感。分行布白和諧自然,沒有那種刻意和做作。
其實,李明的行草書在二王的基礎上,把元明人的審美意趣和唐人草書的飛動之勢都做了適當的消化吸收,同時對同時代人特別是課題班里同道書家的一些長處也進行了不同程度的借鑒,作品給人的感覺很獨特,古今結合,收放自如,行云流水,氣息古雅。
我嘗以為,作為一個稱得上優秀的書家,書內功和書外功應該是同步而表里如一和諧統一的,對書道精神的理解也應當是系統而深入的。對于古人,既要心存敬畏,但絕不能一輩子匍匐于前人腳下,亦步亦趨。更要充滿一種自信,不宜妄自菲薄。而是要以最大的勇氣打進去,然后再以最大的勇氣打出來。對于當下的年輕書家而言,現在最需要的是首先“打進去”,深入到古人經典里邊去汲取營養,現在盡管不十分需要馬上打出來,但必須要有早晚一定要“打出來”的思想認識。
而李明作為一名青年書家,目前已經在展覽文化的洗禮下取得了令人稱羨的藝術成績,展覽上的摘金奪銀并沒有讓他忘乎所以,而是使其更加冷靜清醒,理智地看待所取得的一切榮譽。他鐘情翰墨,陶然期間,朝斯夕斯,筆耕不輟,用一管毛錐自信而灑脫地書寫著自己的人生理想,我雖不能說,他已經獲得了極大的書法藝術的真諦,甚至可以說,他還需要不斷調整,需要進一步加強各方面的修煉。但我堅信,以他這種內外兼修的學書方式和謙虛低調的為人品格,將來一定會獲得更大的真實意義上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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