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非近照

豐欲的困倦

生的去向 80×100 宣紙 墨 工業漆2007
□ 皮道堅
□ 人生即人的自我選擇。王非自上世紀80年代末選擇了投身現代水墨藝術運動,在他看來:“藝術是一種文化運動,是推開世俗、引導大眾審美消費的文化實踐。”(引自藝術家筆記,下同)如此看待藝術,這也是他所說的一種“境地”。而他之所以十年如一日地執著于此一境地,理由十分單一,也如他所說:“人的自我放棄為下一次的生命找出了理由。”
推開世俗,談何容易!人在世俗中生活,被世俗生活的種種欲望重重包圍,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欲望纏身,脫身既不得,又怎能推開得了?
說來令人難以置信,王非最初用以推開世俗的手段竟是筆墨。
與大多數現代水墨藝術家不同,王非區別于他們的地方在于他視筆墨為水墨藝術的根本。他說:“筆墨是個體的人與社會自然承接后所產生的心象,是人的心理的外化,是精神的縮影。”因此,“筆墨的問題,其根本是人的問題”。他的這種認識暗合元代以來的中國傳統文人畫的筆墨觀,是傳統文脈在一個現代畫家身上的體現,也可說是傳統水墨文化精神的一種延續。王非延續了傳統水墨文化對精神生活的向往和追求精神自由的氣質,但他只是抽象地繼承了傳統水墨藝術的表現性,卻并不拘泥于古人的筆墨。他堅信“當代文化的確立與完善,是新筆墨產生的母體”,他期待著這一新筆墨的出現,將之稱為“筆墨的異體”。
王非的《人看人》系列、《虛殼》系列是其上述筆墨觀的實踐。
他以一種“筆墨的異體”或說是異體的筆墨方式表達他對當代文化的真實感受,他的表達是一個藝術家純粹個體的心象,其中已沒有了90 年代“張力與表現”水墨中的那種躁動與狂放,也不像一些“實驗水墨”藝術家們那樣執著于形而上的思考,更沒有我們在近期的新水墨中常可體認到的那種冥想的詩意與敘事的禪味……
王非的異體筆墨是點和線的恣意縱橫揮灑,是墨色、灰色、銀色、丙稀顏料在宣紙上奇妙地錯綜穿插、搭配組合、矛盾對抗、和諧交融。它們突破了傳統筆墨的法度和韻味,也少了些傳統筆墨的那份優雅與從容,但是卻能引人入勝,時而有如“亂花漸欲迷人眼”,時而又好似“無邊落木蕭蕭下”;它們混沌、模糊、朦朧令人捉摸不透,卻又直指人心,仿佛背后隱藏著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秘密,不斷激發我們解讀的興趣和熱情。《人看人》、《虛殼》的這種引人解讀的藝術魅力,當然并不完全來自王非的這種與當代文化共生的異體筆墨,圖式上的安排更加深了作品的神秘意蘊。那些被王非的異體筆墨烘托、籠罩、覆蓋、擠壓著的若隱若顯、殘缺不全的飄浮著的人體,似乎是在暴露我們這個時代的底層本相。

無題

無題
在我們這個充斥著圖像和符號的時代,范式化的語言鋪天蓋地,人被擠扁了、壓縮了;各種無規章可循的言說造成信息超載,人被信息淹沒,成了虛幻的存在,只有圖像和符號才是大搖大擺地真實的存在。圖象和符號主宰了人的生活,人成為了圖象的附庸而不自覺,即使自覺也無力自拔。王非從2001年開始創作的《虛殼》系列就是旨在通過新材料的運用重新構建筆墨關系,以一種“充實完整之后的打破”方式來解構、重組人的形象,他看到一種“由表及里的萎縮,……物質的繁榮粉飾了蒼白,人的精神和文化被一點點消解”,他說:“現在看到的肉體都有太多的脂肪和冷血,是個虛設的殼。”他要用這個虛設的殼來表現當代人的困惑與虛無。《人看人》系列是《虛殼》系列的延續,是王非對城市的別樣解剖:“城市是一個人的大街。如同我看不到鄰居存在一樣,更多的人和我沒有太多的關聯,雖然彼此相互擁擠著,卻形同陌路。一個人的世界,天、地、云共享。”
這或許正是王非的境地,王非的自我放棄讓他推開世俗、遠離塵囂,遠離鋪天蓋地的圖象和符號;而他的“異體筆墨”則成為了他“下一次的生命”的真實理由。

無題

永遠的芙莉達·卡羅
作于2005年的《關系》系列,是王非藝術創作的一次重大轉折,畫家由推開世俗、遠離塵囂轉而直面現實,直面當代都市中人與人、人與物、人與社會以及人與“工具理性”的關系問題;由遠離圖象和符號,轉變為對圖象、符號的拒斥和抗爭。與在《人與人》、《虛殼》畫面中幾乎看不到符號化的圖形不同,《關系》系列中擁塞著大量各式各樣的圖形符號,這些方的、圓的、點狀的、條狀的、管道狀的、柵欄狀的、網格狀的、軟的、硬的、飄浮著的、呼嘯著的、顫抖著的、搖擺著的……圖形符號在王非用水墨營造的空間里橫沖直撞、大行其道。但是盡管如此,人、人的身體、人的靈魂仍然是《關系》的主題。王非延續了他在《人與人》、《虛殼》中對人的身體的關注和描繪,不過在《關系》中他的這種關注和描繪更加令人觸目驚心。《關系》中的這些被野蠻的圖形符號沖撞、包圍、擠壓、切割的人的身體,簡直就是對現代化大生產將人異化為機器的強烈抗議。像馬爾庫塞譴責現代工業剝奪了人的獨立思考、自主性及人的反對的權利,哈貝瑪斯批判以科技為偶像的技術統治論意識形態一樣,王非以他前所未有的、都市化的水墨新空間和水墨新圖象表達了他對科技價值和“工具理性”的深深失望。如果說《人與人》、《虛殼》中的“異體筆墨”多少還在“書寫性”上保留著與傳統筆墨的同一性,則《關系》系列中大面積暈染、噴涂、拼貼、撕裂、拓印手法的綜合運用,不只大大拓展了水墨語言的能指閾限,更是對傳統筆墨的徹底顛覆。

無題

無題
《關系》以其對與傳統筆墨同一性的放棄,贏得了它與當代現實生活的同一性,再一次向世人顯示了當代水墨藝術的生命力。王非也因此又一次以他認定的自我放棄方式,為他的下一次的生命“找出了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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