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藝術上有“偽”與“非偽”之分嗎?我個人理解與別人可能有點不同,覺得藝術實質上就 是好壞優劣,以及是精神歷程的“理想主義”追求,還是俗化的“大眾作品”或“拜金作品”或“媚俗作品”等等之分別。并不是一定要與西方藝術等同看齊,視西 方經典無法超越,側眸回視,似乎國人當下所搞現代之作,皆有“偽”作之嫌。猛一聽口氣“強悍”實則內隱“自卑”。當然問題并不是這么簡單,無論是從縱向與 橫向還是理性與感性或宏觀與精微去思考,見智見仁各有所見,這似 乎永遠是個談不清也不需要談得太清楚的問題。因為擺在那兒的東西,是真金還是廢鐵,自然淘汰法則會讓它或自生或自滅。有意思的是,有時現當代藝術會遠離眾 人視覺感官及所知所識,看似垃圾之物或突兀虛擬怪誕等不一而足,由于占得先機,從思辨觀念上產生一種人本精神的啟迪,加上媒體及話語權等重要的先決條件, 華麗轉身就會變成價值雷人的大藝術。現當代藝術似乎總是在與人們及當下的歷史開一個認真而嚴肅的玩笑。其實,從畢加索、達利、波洛克、杜尚等到安迪沃霍 爾、杰夫昆斯、達明.赫斯特、草間彌生等等,每個看似不完美的個體,卻形成了一個燦若星空的現當代藝術群。我們不是絕對的虛無主義者,他們的閃亮出現與存 在確實有其藝術圈與人文社會的內在法則,但是過于理性的細細述叨,其美丑得失真假虛實等,一切能說得清嗎?

何為“偽現代”?作為一個曾一直默默耕耘于“抽象實驗”水墨的親身實踐者,似乎更為關心近來有關這一問題的爭議。最近我特別抽時間拜讀了《中國化的抽象繪畫是徹頭徹尾的偽現代藝術》一文,感到此文不能說一無是處,但其中自我揭示的自相矛盾之處等,顯示出此文并非出自粟憲庭之手。文章中許多觀點與分析,客觀說對現階段抽象繪畫一般性的矛盾與問題的披露,多少還是有其一定的合理性,所提出的“偽現代”問題,也點撥了當下許多“風格化”只為市場也只能為市場的抽象繪畫存在的至命軟肋。

由于抽象藝術建立在非具象基礎上,有練就的造型寫實能力或無造型寫實能力者,人們認為只要顧及畫面形式皆可為之,無論熱抽象冷抽象都比寫實繪畫具有更多的自由可控的隨意性。其實人們的看法并不確切,真正到位的個體“形式”方法與內在“質感”技法等的表達也不是那么容易隨手可得,有時展現的是更大的境界性高度,優秀的作品即非隨手亂涂的“下三濫”之作。

抽象藝術始自西方,至今已有百年歷史,今天在審美格局上中西基本上已融為一體。當下抽象繪畫如仍停留在點、線、面視覺平面圖式的延續上,我個人也同意許多批評家的這一看法,即認為已經沒有多少學術探討價值。因為當下社會已不具備80年代與90年代上半葉的合理語境與前衛精神,也喪失了與當時僵硬社會意識形態模式相抗衡的精神力度與顛覆價值。在這方面作為一個實踐者我是深有體會。1996年11月我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辦了個人第二次“抽象水墨作品展”(1988年在北京曾辦過一次“抽象水墨展”),回到地方后一長段時間內,可能是一種精神依附的淡化,我的狀態開始陷入低迷,面對國內當時日益“暖化”的藝術氛圍與語境,逐步失去初搞抽象實驗水墨的那種勁頭,當時真的不知該如何繼續走下去,有一種頻于絕望的感覺。經過一段時間的苦思,逐步認識到唯有在方法論的推進及個性化表達形式上下功夫,不能停留在視覺審美的隨意性與潛意識的平面揮灑涂抹上。后來“魔方”系列中的《晚鐘》、《地獄之光》等這類作品,就是想突圍走出那段低迷期,將有形“硬邊”實體組合進抽象意味的空間,如十字架及其它具象物性,不拒絕任何手法的施展與運用,當時真沒有考慮今天討論的叫抽象非抽象或抽象之后諸多問題,感覺到重要的是打破慣常手法,追求的是真實的畫面精神表達,還有內中一種充實的摸索與意志性的勞動,這一點在雙聯畫中也有所體現。由此作為“過渡”,五年前我邁進了現在一直進行的帶有當代觀念性“消解”藝術的摸索。在這里以親身體驗簡單回顧自己走過的那段艱難歷程,除印證了“抽象”藝術與時代背景的關聯外,似乎發現那時能默默走過來的一些藝術家,他們個體自我拓展的“孤軍奮戰”,今天客觀看,也是具有一種現代藝術“與時俱進”的精神價值。

手抄老皇歷的消解
綜合畫界的實際狀況,“中國化的抽象繪畫是徹頭徹尾的偽現代藝術”一文,對當下許多無精神內涵的抽象繪畫還是起到了一定的的批判與點撥作用。但是文章總體方向把控的偏頗與認知觀上存在的誤點與絕 對性,又使它偏離了自己的初衷,淹沒了本來可行的批判性,如從題目的極端性措詞到內容的一些偏見與概念的自我假設等,就使該文失之毫厘,謬以千里。王冠的 《解放抽象》一文對此進行了比較理性與深入的解析,許多觀點我非常贊同,同時何桂彥的《“偽抽象”》的泛濫》一文,其中有些觀點我也表示認可。作為一個畫 者,以感性的認知作為切入點,簡單歸納,覺得當下熱議的“偽抽象”問題有以下幾點值得商榷:
一、盡管抽象藝術源自西方,但是今天地球村的“抽象”繪畫已無東無西,重市場風格化無學術品味的“偽抽象”當下應該是全球性的問題。藝術批評也是自由的,揭示問題進行批判是藝術的需要,但應以藝術為唯一準則來評判,而非東西方有別的雙重標準。否則西方人現在畫的是“抽象”,中國人現在畫的就是中國化的“偽抽象”,這種二元論有失公允。

二、抽象藝術自產生之日開始,不僅僅是一時一世,其命運注定時緊時松時隱時露潛 入藝術之流隨人類長存。如同傳統中國畫、古典油畫一樣,盡管今天畫的大多是走市場的“偽傳統”、“偽古典”,但它會斷絕消亡嗎?另外,應當看到一切都在發 展變化,人世間唯一不變的是這個“永遠不會停止運動與變化”的世界,當然某一時間段的“絕對”存在也是相對可行的,但內在的潛流不會一成不變。應該理解走 上畫畫這條道的人們當初大多都是想真干藝術的,困頓于市場“陷阱”是初為生存所迫,后難以自拔就干脆掙錢養家糊口拉倒了,內心卻常有無奈與糾結。同時應當看到“蕓蕓畫眾”中,總會有那么極少數人,以命相拼,任何艱難困苦都會不改初衷。對前者我內心是有同情,對后者我內心卻充滿了敬意,一棍子都打死,對后者是不公平的,批評的目的正是為了刺激與促使藝術的變化與發展。

三、“中國化的抽象繪畫是徹頭徹尾的偽現代藝術”這一過于絕對化的極端說法不能成立。抽象藝術最為強調的是它自由獨立的品質及絕對自由的表達和個體的超越與體驗。西方傳統抽象藝術作為經典啟蒙功不可沒,但它不是當代抽象藝術唯一的參照系,當代抽象藝術的參照系是整個人類文化背景及當下鮮活的全球性人文信息碼。現在時興“偽”字,任何看不順眼的事與物前面總愛加上一個“偽”字,是人心有“偽”。

消解(紙質物性的消解)

消解(紙質物性的消解)
四、意象與抽象是不同的“類別”,內在“質差”在藝術家心目中盡管有也是模糊的。語言的概念在人的意 識深處,形成一種抽象感知,藝術家內心不同的模糊感知就是各種相互之間不同的“類別”。內在“質差”是一種精微認知,藝術家非科學家,不需要精微的觀察分 析研究計算,即使理性的冷抽象,更多的也是視覺審美的分析研究,如曲直方圓疏密均衡整體格局等,即使如此也伴隨許多非理性成份,今天有的批評家似乎要將蒙德里安等人整成物理數學家,這也是在搞笑。如空間性大型抽象裝置中如同建筑需要精密計算確保安全那另當別論。所以意象與抽象內在“質差”是批評家的語言,而非藝術家內心的真實感受。許多藝術家被當成“瘋子”“神經病”是因為他們容易被個體感性激情波動所至,你不了解他,他了解自己。
“意 象”源自中國古老的哲學思想,有寓“意”于“象”和客觀形象與主觀心性融會等多種解析。“意象”、“禪宗”、“天人合一”等,產生于農耕文明,是中國人智 慧的結晶,今天也是源自東方“語境”的全人類共同文化遺產。與產生于西方現代哲學土壤上的“抽象”當然是不同的“類別”。但是,它們也和“抽象”一樣,一旦融入人類歷史長河就將會長流不息,并被當下與未來人類的認知智慧輸入新的活水而更加鮮活。歷史證明人類文明內中涌動的是不同“類別”文化間包容共存互滲的現象,即少水火不容。中國人搞“抽象”,不論自覺與不自覺借鑒與滲入一點“意象”手法也很自然,于社會沒有什么危害,于藝術百花園內增添一點奇異的芬芳又有什么不好?這些客觀存在的人類文化現象當下顯現更多的是正能量,與偏向專制意識形態的“腐朽歷史招魂術”、“玄理化糟粕”等又有卯關系?如果拋棄主流,任何時候都在尋窺事物的負能量,那世界將是一遍黑暗。人也如此,你若心懷善意發揮其正能量,他會成為天使;你若采取敵視心態,一味挖掘其負能量,有可能他就會變成魔鬼。

五、藝術上十人十面,百人百面,所思所想也不盡相同,求“同”者不傻有點呆。“徹頭徹尾”一文中也強調了“抽象繪畫沒有具體明確的規范限制,它的開放體系不再有主客體的束縛,并旗幟鮮明地反對一切既定的標準范式”,既然如此為什么又自設屏障?今天東西方文化在任何層面已經沒有太大的絕對性“質差”之別,全球一體化也是個不爭的事實。當下不同“類別”藝術流派間包容互滲共存是正常的事,信息時代未來的藝術空間人們的想像力與創造力不會受到任何限制,能雷倒人的藝術會出現多多,還有什么“偽”與不“偽”之分?當下許多藝術家在乎的是方法論上的艱難拓展及自由真誠表達的渴求,能搗估出有價值起碼能自我欣賞與認可的“玩藝”才是重要的,至于屬于什么流派標上什么名識,是“抽象”、“具象”、“抽象之后的抽象”等等已經無所謂,就是一件作品。艱辛勞作、才智與激情揮灑后的藝術家,心中留存的只有那么一點生存的淡然與詩意的欣慰,這也就夠了。當然,不同的觀點與看法會永遠存在,君子“和而不同”,看淡了一切皆自然。
杭 法 基 2015年6月底于宋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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