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出席華裔鑒藏家仇大雄向“上博”捐贈明清犀角杯儀式。擁有豐厚的家底家傳,兼以血統中流淌著先賢優良遺傳基因,本身又畢業于1960年代巴黎藝術家搖籃的巴黎高等美術學院,并得到像著名華裔繪畫大師趙無極這樣的名師指點,仇先生自然是一位出手不凡、世界級別的中國明清文物鑒藏家和當代繪畫藝術家了。

1946年仇焱之古玩同業公會入會表

仇大雄先生與家人在瑞士日內瓦尼翁私邸前團聚
前不久出席華裔鑒藏家仇大雄向“上博”捐贈明清犀角杯儀式,未免感及與之因緣際會的君子之交來。仇父乃明成化雞缸杯舊藏家大名鼎鼎仇焱之,差不多1950年代已移居香港,最終定居瑞士;而在下為60后正紅旗下生人,彼此交情從何談起?憶往追述的確說來話長。像筆者就讀南市明德中學老師朱裕平祖輩,就是仇氏早年拜師學生意的五馬路(廣東路)晉古齋業主朱鶴亭。
且說約卅多年前,在下負笈尚掛著復旦分校招牌的文博班走讀,每每費勁躋身沿河南南路行駛的66路車廂經過紅磚鋼窗的中匯大廈,從紅燈停時斜開著的公交車天窗抬頭仰望,上博塔樓留給吾印象莊嚴神圣又充滿無限神秘……畢業如愿以償踏進向往已久的大雅之堂門檻,起初受命撰寫《上海文物博物館志》商業條目。而就此幾乏人探究課題,唯躬行前身為古玩市場的文物商店,跟老法師薛貴笙、掌門人錢振宗神侃包括朱鶴亭、仇焱之等業界掌故,方可編目著手撰寫;如此,動輒順帶光顧附近《書訊報》社隔壁特價書店。正是在這爿書店,偶檢臺灣女作家兼文物鑒賞家施叔青描繪香港文化人生態的短篇小說集《香港的故事》,其中《窯變》恰以仇焱之去世精品拍賣為引子。稍后文博志辦公室因上博新館建設疏散淮海路漁陽里,吾又于社科院午餐暇余,在弄口三聯書店購得另一位臺灣女作家暨文物鑒賞家郭良蕙著圖文并茂《青花青》和《郭良蕙看文物》,其中竟也有不少關于仇氏重器的解讀文字。
上述引人入勝,大開眼界的小說、隨筆,令吾對跟蹤仇焱之其人其事興趣盎然。而館藏塵封檔案顯示:仇氏與張珩、譚敬、魏廷榮、劉晦之、冒廣生、沈劍知、謝稚柳等38位滬上文物鑒藏界賢達,曾受聘為建國初市文管會特約顧問;雖后來他背井離鄉進而遠赴歐陸,但故世前70年代末猶諄諄叮囑9位子女向上博捐贈文物……
記得當年參與《文博志》審稿某文化局老領導,對吾草擬仇焱之條目表述藏品拍賣價位相當感冒而很不以為然;殊不知,仇氏珍藏可是國際藝術品市場重要風向標?。【瓦@般業界翹楚即便不大書特書,也該言簡意賅記錄在案的吧;于是,吾力排眾議將他保留于人物傳略。
光陰荏苒,轉瞬已是2004年秋高氣暢時節,經仇大雄先生竭誠聯絡,上博《17世紀中國文人精神展》駕臨畔湖夾河的國際大都會日內瓦,給閑庭信步、享受湖光山色的人們,開啟了一扇領略三個多世紀前東方文人精神世界的窗口。吾有幸作為先遣組于揭幕前十天參與布展事宜,親身見證了仇先生充滿人情味的濃郁桑梓之情。當時單位并不曉得吾曾專注梳理過仇焱之事,因此瑞士之行就吾而言純屬謬蒙錯愛,可冥冥之中又似乎為彼此緣分前定使然。故告別答謝晚宴上,吾以嵌有上海和日內瓦兩字的“初唐四杰”之一王子安詩“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相酬謝。
其時上海遠赴日內瓦尚無直達航班,文物空運須經法蘭克福陸路轉載。為免人地生疏諸多不便,仇先生親自擔當運輸代理,坐集卡押運穿越阿爾卑斯山安抵展覽場地。布展間隙,幾以主人姿態出面的他事無巨細,關心備至,既當司機又作導游迎來送往。時而陪同去洛桑奧林匹克博物館參觀;時而招待觀摩全球知名馬戲團表演;時而介紹結識當地藝術界人士并出席嘉年華雅集……每天活動安排得應接不暇;至于品嘗當地美食,更是隔三差五,每不重復。最讓人動容者,怕我伲日久吃不慣瑞士奶酪面包,他甚至買來米面、食油、老抽、辣醬、水果、牛奶、生菜乃至姜蒜,儲存于我伲下榻酒店公用廚房冰箱以便自助解饞。以至于同行常參與外展同事良多感嘆:從未受到過如此精心熱忱款待,仇先生簡直對我伲視同己出?。?br /> 的確,仇先生雖身處海外,卻始終是中華文化熱心傳播推手。在日內瓦期間,我伲深切感受到他的這份隆情厚誼。譬如那次展覽的匠心獨運之處,在于搭建了一個展示17世紀中國江南文人庭院書齋場景的陳列空間,借以擺設跟文人修養相關的典藏文物,營造濃厚的文人起居生活、創作鑒賞、消遣待客等悠閑、幽雅居家生態的藝術氛圍,以便向不諳中國傳統文人精神世界的西方觀眾,提供一番設身處地、身臨其境而又異乎尋常的獨特藝術感受。
為發揮展覽效果,仇先生慨然拿來弆藏明龍泉窯青瓷鏤空鼓敦作應景道具。而當隨行本館陶瓷專家對該瓷敦表現出嘆為觀止的艷羨神情,仇先生當場表示該器既入行家法眼,展覽結束無償奉贈上博且毋庸任何手續;由此使我伲因展獲賺,榮獲意外來寶。此外,我伲還應邀出席他主持的為旅瑞華裔書法篆刻家王飛在日內瓦郊外經營鄉村教堂藝術陳列室舉辦的推介會,更見其獎掖后學真摯用心。稍后,他又通過本館汪館長夫人、著名彈詞表演藝術家、擅長以珠落玉盤嫻熟了得琵琶彈奏技藝彈唱《珍珠塔》而人稱“琶王”的薛惠君老師,邀請上海評彈團赴日內瓦陶瓷博物館傳播鄉音。而吾聞訊仇先生為畫壇“明四家”之一婁東(太倉)仇英后裔,遂技癢一試,在造府他駕車途中應約清唱一曲蔣調開篇《劍閣聞鈴》聊慰鄉愁解頤并博一哂。
擁有豐厚的家底家傳,兼以血統中流淌著先賢優良遺傳基因,本身又畢業于1960年代巴黎藝術家搖籃的巴黎高等美術學院,并得到像著名華裔繪畫大師趙無極這樣的名師指點,仇先生自然是一位出手不凡、世界級別的中國明清文物鑒藏家和當代繪畫藝術家了。在日內瓦時,吾就造訪過他位于城外伽霍茜的繪畫工作室;只可惜本人缺乏藝術鑒賞天份,實在不理解他收藏各式盲文讀物的意義和意味深長的裝飾畫藝術作品,印象中多為染色宣紙疊加的隨意水墨點染揮灑,僅此而已。
萊蒙湖畔景致幽美靜謐的國際休養勝地尼翁小鎮,曾經是享譽世界華裔大古董商盧芹齋暮年療養終老之地;仇氏鄉村別墅就位于鎮外松柏蓊蔚之處,環境恍若陶令“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詩意。記得那晚也是仇先生接我伲去家宴的。汽車出日內瓦西北行林蔭道兩邊為眾多知名國際機構所在地,像聯合國歐洲總部、世界關貿、世貿、產權、難民組織等。印象中1980年代驚險影片《卡桑德拉大橋》片首鏡頭從皚皚白雪冰封的阿爾卑斯山,穿越云層由遠而近到萊蒙湖大噴泉對岸世界衛生組織總部大樓,直抵羅訥河北岸日內瓦火車站。而我伲此行大抵與電影鏡頭同步……
從蒙太奇般奇異感覺中回過神來,汽車已戛然而止停在仇先生粉綠色洋樓草坪前,而一隅正在創作反映上海金貿大廈等風景畫的夫人畫室,則是一棟標有1704年字樣的木結構保護古民居。因長子國瑞正參加總部位于日內瓦的國際紅十字會組織赴戰亂動蕩中的剛果、阿富汗和前科索沃執行人道主義救援,仇氏夫婦倆親手烹飪萊蒙湖魚等清淡爽口便宴招待我伲。席間,吾向他呈上事先準備好的在《收藏家》發表的其父事跡拙稿,和《上海文博志》仇焱之傳略,以及特意從市檔案館調出的仇氏抗戰后入伙古玩同業公會申請表等三種復印件;他向吾表示感謝并回饋一枚紀念古金幣致意。吾注意到他就家尊設于淮海路嵩山路口44號仇焱記文玩號尚印象依稀。
而話及嵩山路44號,驀然令吾感及位于同一條馬路88號的主人翁命運來,那是上海另一位飲譽海內外的古書畫鑒藏巨擘吳湖帆先生的梅景書屋。于是,有一樁心事始終縈繞心頭揮之不去卻又常不敢想象往下深究:想當初倘若吳萬也如仇氏不安土重遷而同樣選擇遠走高飛的話,其晚景結局會是怎樣一番風光呢?往事不堪回首假設。而今仇氏44號也好,吳門88號也罷均已灰飛煙滅,人去物散樓非而換了人間;就在它們正北偏東位置,崛起著象征聚寶盆造型的上海博物館,包括仇、吳部分珍藏安然在焉……這樣子一番撫今追昔,委實叫人要步唐劉夢得詩韻而感慨萬端起來了:人世幾回傷往事,巷陌依舊辨風流。今逢四海為家日,故物無聲足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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