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疏約
舊時但凡問起美人或者高士長相,一句“何等眉目”?“何等眉目”囊括了主情,主意,主味,主道的種種描刻。“眉目”的審美,“眉”形而上,“目”形而下,兩者相參,“何等”的“等”呼之欲出。畫自然也是有眉目的,有目無眉則畫無氣,有眉無目則畫無神,過往賞家張驄玉、謝稚柳皆精于此道,所以望氣成為可能,后世賞家文藻不諳,攝于綺麗幔詞,眉目相混,朱紫同用,種種張冠李戴,難識畫中真英雄豪杰。甫見夏回先生的畫,筆墨中蠶眉孤目,峭然的態度,遂默記于心。
夏回先生的號叫眉父,父與甫通用,清末有奇才姚茫父,印人黃牧父,明時有《遵生八箋》的高深父,個個高人吶!今人卻罕有以父為號的,很是疑惑,魯莽之下煩請了綾子女士引薦,得見了先生真身。 用“何等眉目”來形容夏回先生的話,直是“銳氣未全消,金針復又棉”,歸攏而言就是名士的風標,人情世故的身,矛盾的很。畫室里有得意之作,有應酬之作,也有探索之作,幾乎囊括了這代藝術家的種種不容易,斷裂,反復,取舍整整一大條彎路,可貴與否在于彎路行程中能否始終眉清目秀,而夏回先生,就是少數能在藝術上眉清目秀的人。
見過許多畫家,其實不善于取齋號,也不知道中國文人為什么要取齋號,一味盲從,及見到“陽羨老藤花館”,仙氣溢出,與凡塵殊途。“齋”者往高處走是唯道集虛,哪怕落在紅塵處也是“偏居一隅,獨善其身”,是南宋之后文人的痛定思痛,才將寓所命名為各種齋號,其中的幽深,隱忍,蟄伏是文化上種種的不甘心,輔以性格、身世、喜好,身份形成的堂、齋、庵、樓、閣、廛、山房、精舍、仙館……精微到齋號可以透露出你是個什么樣的文人。現在的文人、畫家鮮有對齋號了然于胸的,所以現在的文人畫,幾乎都是一種自說自話的笑話。而夏回先生的不同之處在于他的先生(蘇州稱尊師為先生)是陽羨老藤花館主人,這種文化修養將一脈相傳。
回到筆墨,畢竟筆墨可見。說來好玩,筆墨與古琴有一點很相似,就是一開始追求手快,手快在音樂上容易瞬間爆發,現場演奏感極強,而繪畫上手快容易成就點線的鋒芒,吳昌碩就是手快的例子,勝負手其實是律動與呼應。(青年鋼琴、古琴才子皆以此勝)但逐漸逐漸古琴和筆墨會變成慢的藝術,慢的其實不是手速,“慢”更是“快”的一種總結。從筆觸而言,夏回先生慢不了,所謂“靈犀一指”,慢的不是“靈犀一指”的出手,而是“靈犀一指”的醞釀。
他的花鳥精彩處幾乎都是中鋒點劃,筋骨一樣。從花朵的形態而言,普通畫家畫的是花朵,而他畫的是花的“骨朵”,突出一個“骨”字,對墨色的理解可謂高深,但暈染效果很少潤和,似乎他也沒有想要“潤”的打算,黃賓虹其實就不大“潤”,但也沒什么好學的。文人畫真的跟怎么畫沒關系,而是在你畫之前已經是個文人了,中國人標榜的文人畫其實應該有全稱,大約如下:“有態度、品行高潔、學識淵博,心胸開闊的人所畫的畫”。我之所以把“有態度”放在第一位,因為青藤、八大至近代的李可染,石魯他們的作品,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有態度”。
夏回先生的書法也十分好,不知是否也有人提過。他的書法介于“行書”與“疾書”之間,有構字天賦,時而璧人,時而俠士,時而率真,讓人想起米南宮,輕盈不輕浮,幾乎可作法帖。有些感覺與疑問也一時不敢下定論,但大約這類書法的成型會與他的先生有關,可以不夸張地說,即使夏回先生不畫畫,也是一個一流的書法家。
拂過一身雪花,約是對人過中年的感慨,拂過一身雪花而還,輒是對感慨的詠嘆。中國人可以靠感慨和詠嘆成就詩歌與音樂,而中國人的繪畫,創作者和欣賞者的高度都以眉主意,目傳情的方式在感慨與詠嘆。不會用“眉”幾乎是不會畫畫和看畫的,如同一本古籍所注的“眉批”,建筑的甌瓴,皆是一種提煉的人文精神,是小品花鳥也能畫出豪杰般的眉目,是蘇州畫家夏回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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