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者:趙松
時間:2011年7月6日
地點:葛輝上海工作室
關于葛輝是誰?
——看你的畫,尤其是近一年來的那些作品,會有種奇怪的感覺,就是“葛輝”是誰?因為顯然,與日常生活中的那個入世樂觀喜歡熱鬧的葛輝相比,繪畫的那個葛輝更像另一個人,他就像個影子一樣悄然隱于畫面的背后,就像在現實世界的背面,與他所創造的那個幽幻之境無聲無息地契合在一起,過著一種隱秘的生活。那現在能否以一種直觀的自白方式來描述一下你眼中的“葛輝”么?
“葛輝”是“誰”本不是我個人的,而屬于整個社會秩序下的問題本論。肉體與靈體都是物質的,只是一陽一陰,陰陽互存而已。我能夠感覺到的生活中和工作下的我有著明顯的不同狀態。這里源于幾個事實,首先我是一個害羞的人,不熱愛交際,把自己封在自己的世界;內心所愿迫使我從事一些工作,除了聯絡溝通之外務必附加愉悅的情感或者激情,久之,便成為一種習慣或者依靠;骨子底的害羞和附加愉悅情感的長期周旋會成就一種磨練。這樣,我的各種秩序都有可能被打亂,個人的聰慧絕不可能準確的接近自己。當然我是一個天生反應慢半拍的人。所以,我通過一種最笨的方法來尋找或識別自己,那就是把我內心最直接的東西搬到畫面。(其實我也難以識別這來的那么直接的東西是否源于我的內心)。
——就我所知,你不是那種科班出身的藝術家,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想到要拿起畫筆的呢,是什么觸動了你有了這樣的愿望,又是什么樣的力量讓你在這條路上一直走到了現在?
我大學讀的不是繪畫專業,我是非“科班”出身。我六歲學習書法,十五歲練習國畫,十九歲在王華祥老師那里學習素描。大學期間,很大一部分時間我在蘇州大學藝術學院混日子,完成同屆學生一樣的課程,誤導幾位教授以為我是藝術學院的學生,當然后來他們和我成了很好的朋友。大一大二期間我幾乎每周末都會去中國美院,偷偷過去完成油畫系和綜合繪畫系的一些課程。我覺得最初是興趣激發我完成了一些事情,當這種興趣不斷膨脹難免讓我陷入另外一種格局:藝術創作。在藝術創作中,經歷各式的歷練,隨著閱歷和知識結構的不斷豐滿,對藝術語言的把握也有了自己的認識,這種認識于我是一種疼痛。也許就是這疼痛讓我有了依靠。
——如果說拿起畫筆是你的一個起點,那么在你看來那個真正感覺自己明白了什么是“繪畫”的起點是什么時候出現的呢,當時是怎么樣的狀況,你的信念來自何處,現在回過頭來看那個特殊時段會怎么評價?
其實我現在也不太明白什么是繪畫。呵呵呵!04年我經常在西園(蘇州)聽佛經,后來有一小段時間在那里上課。有一次看到一位法師寫生一棵樹,無形無墨,甚是好看,頓悟,以為這便是繪畫,哈哈!當時覺得自己闖入了藝術之門。(人在生活中不斷地尋找能夠明白自己的那扇門,就像把一個人關在一個黑屋子里,墻壁上開了很多扇門,有的人找的很辛苦,有可能一直找不到出口,有的人不小心就打開一扇出了屋子。當時就覺得自己是不小心撞開了一扇門。)后來閱讀了很多大師的作品,東方的西方的都有,才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審美趨向。藝術創作的價值成立處了精神導向,身體里的誠懇也很重要。“野蠻”或者“笨拙”的一擊或許有更多的火花。藝術這個行當理當需要“笨拙”一點持久一點的人。所以持久的“笨拙”和不斷的疼痛是我進行藝術創作最大的力量。我覺得那個時期的經歷于我再正確不過了。我很幸運。
關于怎么畫和畫什么以及非常體驗
——通過你近年來的作品對比,不難發現,你的畫法雖然也在變化,但總的來說是個漸進式的成熟的過程,而不是突變式的,相形之下,反倒是畫的內容上變化比較明顯。那么對于怎么畫這樣的問題,你是如何思考的?
我很簡單的認為,繪畫是情感認識和身體悟道的課程。我的繪畫源于最原始的繪畫方式,平涂和勾勒,再加上本能的塑造。我相信在沒有任何技能的情況下,比如說原始社會或者部落群居,他們在表達一個事物的時候也只能憑借這種方法來完成要表達的圖像。(我們先不要說這也是技能)
——上面說到你繪畫的內容變化比較明顯這個話題,具體些講,就是對比你以前和近期的繪畫內容,會覺得以前的繪畫內容更像是閃回式的瞬間印象,是對印象的捕捉式呈現,而現在的繪畫內容則更接近于造境的狀態,給人的感覺就是你看世界的方式發生了變化,這樣的變化是在怎么樣的情況下發生的呢,對于你來說,這究竟意味著什么?
其實我最近的作品又再需找我以前的蹤跡。07年我畫了一批紙本,在丹麥哥本哈根做展覽的時候,被一位收藏家幾乎全部收購,后來商量幾個小時,我個人留下來四件,其中有《即將發生》、《期盼后的失落》等。08年在北京大學宗教系學習一段時間后,直到09年我逐漸提取一些元素完成了大概不到20件作品。近期的作品我又回到以前的感覺,豐滿了畫面,那些元素不再是孤立的道具,近乎有造境的感覺,夢幻,詩性。除了生活體驗與社會觀察之外,我也重視了我夢里的景,很多時候我是從夢里提取了一些元素,我認為那里有我想要的真實的物象。正如你問我的第一個問題,“葛輝”是誰?我想我還在需找那個“葛輝”,就是讓我繼續這份工作直到進行不下去。
——在你近期的作品中(比如《觀花》、《侯冰》、《我的馬》等系列),女人、馬、花朵是出現頻率很高的基本形象,毫無疑問的,這些形象顯然既有現實背景的暗示性投射,又有某些象征和隱喻的意味,那么我特別想知道的是,這些形象在你的想象和感覺里到底代表著什么呢?
馬的英俊,高大,在我眼里馬是動物中的英雄。在古人的世界觀里,把馬等同于純陽的乾,剛健,明亮、熱烈、高昂、升騰、飽滿、昌盛、發達的代名詞,《易經》中干脆說“乾為馬”,它是在的象征,又代表著君王、父親、大人、祖考、金玉、敬畏、威嚴、健康、善良、遠大、原始、生生不息……馬又是能力、圣賢、人才、有作為的象征。女人和樹是我常用的元素,在我眼里這些都是生命力的象征,是一種美,同時也是愿望的等待。女人和樹同屬于陰,木吸收陽,造就陰,杳之幽深。這里藏著無形的和諧,也是我個人的愿望。
——無論是女人,馬,還是花朵,甚至還有石頭、其它植物,天空,這些貌似并不復雜的東西組合在一起之后,卻有著非常夢幻的效果,還隱約著某些原始的氣息,不知道為什么它們讓我忽然聯想到高更筆下的塔希提圖景,但顯然,與那種飽滿鮮活的海島土著的鮮活淳樸的氣息相比,你的畫面氣息卻在那種單純與寧靜的氣氛里隱藏著某種不安的東西,那么在構建這樣的圖景過程中,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那些場景到底是你的夢中樂土,還是你的情感秘境的暗示?
女人、馬、 花朵都是自然物象的最基本的元素,傾向這些事物,并非有固定指涉,但我有一個情節,就是愛馬。這些道具組合在一起,試圖營造一種浪漫詩性的情境。文明發展所帶來的負面影響——資源危機,空氣污染,環境惡化,已經成為文明社會難于解決的問題,危及人類的生存。畫面中的樸實風景離我們遠去,我們只有在夢中相見。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思想價值,尊重自然,愛惜生命,“人為物役”,“心明于物外 ”,使力量微小的自我與生機勃勃,生機盎然的大自然融合為一,也是一種愿望吧。
——在你的日常生活里,在你的內心世界里,似乎女人顯得時而重要、時而又沒那么重要,而通過你的作品也能感覺得到,女人的形象也總是在單純與復雜之間搖擺,你的陶醉、不安與女人密切相關,那么對于你來說,女人究竟意味著什么呢?
女人是陰性的,純凈的美卻附著魔幻的魅力。女人由內而外的氣質,如同溫暖的春風,蟄伏在面紗后的還有“尤物”,“尤物”在歷史上應該是一種很厲害的物種,她的特質是一種催化物,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摧毀一個男人的上進心,把他變成女人的綿羊、男人的暴君。在“傾國傾城 這些毀滅性的工作中,“尤物”其實并沒有什么主動的意見,但是男人們覺得面對“尤物”就像面對恐龍,只有把地球消滅一次才能配得上這種物種的滅絕。我們怎樣才能夠共同地但又一分為二地為人所理解并由此加以推導,我們要求在形而上的詢問中讓兩者第一次從同一基礎上建構起來,這不由讓我想起愛爾蘭詩人葉芝的一句詩“最優秀的人失去了信念,而最卑鄙的人狂熱滿心間”。
——你是怎么看待藝術家的個人世界與敘事性以及二者之間的關系的呢?在這個觀念藝術更容易成為時髦的東西的時代,繪畫能否憑借對敘事性的靈活運用而獲得更大的自由空間呢?
我覺得任何藝術表現形式,只要能戳到痛處,自然是有生命力的。平心而論,架上繪畫雖有太多的局限性,但還是有著很強的生命力的,繪畫的魅力還很久遠。但一件繪畫絕不可能是外在世界的任意剪裁,我覺得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畫家要把觀者的目光引向一個焦點,直擊觀者的心靈深處,撞擊出思想的火花。
關于當代中國繪畫
——我們都知道,油畫是舶來品,根不在中國,而在西方。也正因如此,中國的油畫創作在過去的漫長歷史時間里并沒有形成自己的傳統,而總是不斷在西方的傳統中抽取自己需要的觀念、方法和線索,所以不同時代的油畫創作之間充滿了斷裂感和跳躍感,缺乏基本的邏輯關系。我想知道你作為一個當代畫家是怎么看這個問題的呢?
首先,我沒有太多興趣來探討東西方油畫創作和歷史問題,第一,我沒有系統的去做研究,第二,我不是一個怎么會做學問的人。如果說中國油畫民族性核心內容的“民族精神”、“民族靈魂”是中國油畫生生不息的發展動力和源泉的話,我沒有看到。年輕藝術家的格局愈來愈小,獨立意識不強烈,很容易受周遭環境影響。就像王林老師在我的作品評論開頭說的那樣,“很多同齡人投身圖像運動,一卡通全都卡通,如同共青團活動。這一代人名為獨生子女,似乎很個人化,但實際上類似性很強,反而容易被集體意識和無意識所控制。真正的藝術家應該對此保持清醒的頭腦。”
——你平時在創作之余對于國內外藝術家創作狀況的關注哪一邊更多些?哪些藝術家對你有過影響?對于國內的當代藝術家、特別是油畫藝術家你比較關注哪些,會如何評價他們的創作成績?有你比較看好的年青藝術家么,為什么會看好他們?
都有關注,也都有嘗試。至于現階段,我還是對架上繪畫的閱讀會多些。蒙克、賈科梅蒂、博伊斯對我都有階段性的影響,但很快又抽離了出來。國內我比較喜歡曾梵志、張恩利的作品。還有很多我都很喜歡,像汪建偉、徐冰、邱志杰、管懷賓、孫原彭禹等人的作品。年輕藝術家我比較喜歡孫遜的作品,還有馬軻的作品。我覺得孫遜應該屬于會給自己找難題、找茬的藝術家,時刻保持著獨立思考。馬軻的作品具有很強大的力量感,這是在年輕藝術家里很少見的,馬軻個人場域也是很厚的,我們08年認識,他話不是很多,實在,個人修養極高。能夠在這個被商業操控的藝術圈子里保持獨立清醒的人不多。
——中國的當代藝術近年來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第一個繁榮期,有人說這一波繁榮基本上是由西方的藏家、買家促成的,有很多的泡沫,而目前的相對低潮期就是其直接后果之一,那么作為一個當代的青年藝術家,你是如何看待這樣的問題的?你會很關心市場么,會受它的影響么?
人們現在已經習慣接受了這種風險(姑且讓我暫時稱之為風險),并且十分愿意投入這些比較陌生的形態。劉禮賓先生所言,“多數人似乎相信‘不破不立’”,但我更相信“不立不破”。前者基于“進化論”奠定的敘事模式,多相信藝術風格的推陳出新;而后者更相信傳統基礎上的漸變,或積累到一定程度上的、圍繞某一關鍵要素所發生的“突變”。沒有繼承,或者沒有對傳統的長期浸潤,“變”幾乎是不可能的。”收藏自然也是這樣。沒有系統地研究和追問收藏的真正價值也必是不可靠的。我當然關心市場,因為我要靠它活著,回避不了。建構一個健全的市場是我最關心的。會不會受市場影響,我沒有預見性,但應該很難受市場影響。
——在論及中國當代藝術價值體系的時候,很多人認為欠缺的東西比較多,但最缺乏的就是獨立的批評與學術研究,而目前的學術研究、批評界的情況則似乎不是被權力左右,就是為資本的力量所引誘和驅動,同時在理論資源的掌握上、理論的原創能力和系統性上也都非常有限,直接導致了中國當代藝術價值評估系統的非正常狀態,那么作為藝術家你是如何看這樣的問題呢?
我覺得這需要一個過程,沒有必要過于著急。好在大多從業者都在努力進取,總是要不斷成熟起來的嘛,要有一個過程,我覺得很值得期待。我所擔心的是藝術家不能夠憑借作品魅力,而藝術批評又失去了冷靜。藝術家、批評家與市場的曖昧關系必然導致不入流作品的泛濫,藝術批評的失語,市場的崩潰。藝術家不再會出現品質高的作品,藝術批評缺失判斷力。這景象很可怕。我覺得做任何文化一定要戳到痛處,一針見血,干凈利索。
——很多成名的當代藝術家會熱衷于制造并不斷強化那種商標式的個人風格,并且出于市場的考慮盡量長時間地維持它們,以保證自己的利益,那么你會這樣做么?
首先我還沒有商標式的個人風格,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形成自己的風格。市場我會考慮,但對于利益我有自己的要求,就是能夠讓我完成更多的藝術創作,于個人物質需要基本沒有關系,我相信我不可能為了這個利益去維持我不再堅持的趨向,這個我辦不到。
——早在一九八二年,德國畫家里希特曾經在筆記里這樣寫道:“整個藝術世界是一幅巨大的風景,這里充滿了卑鄙、謊言、墮落、悲慘、愚蠢、麻木、厚顏無恥,不值得為它浪費一個字。”對于他這樣的說法,聯系到我們身處的國內藝術世界的現實,你會怎么想并如何說呢?
藝術作品應排除任何存在性的表態,這正如現象學的方法一樣,要求嚴格地排除對所有存在性的執態,不然,藝術作品便是不純的。自然我覺得里希特這里存在著問題,即使整個藝術世界充滿了卑鄙、謊言、墮落、悲慘、愚蠢、麻木,霧遮云障也無法隱蔽他的厚顏無恥,藝術還是有價值的。有的時候我們是被自己兩條腿走路的事實弄的失去了清醒。我記得《莊子·逍遙游》中莊子所言,“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仿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為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關于未來
——作為一個年輕的藝術家,你是如何來看待“成功”這樣一個概念的?也就是說,對于你而言,何為“成功”,優秀的藝術家在當今時代里必然會獲得成功么?
我眼里的成功就是完成了足夠好的作品。當然,我距離成功還非常之遙遠,不過我會努力靠近。優秀的藝術家在我眼里首先是作品很棒,那就已經成功了。
——作為一個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類個體,你又是如何看待當前這個多災多難的世界的?在這樣的一個殘酷的現實世界里,實現藝術化地生存是可能的么?
我是比較關心生態學的,G.哈定(G.Hardin)多效應原理提醒我們對自然界的任何侵犯都具有無數的效應,其中許多是不可預料的。每一事物無不與其它事物相互聯系和相互交融。我們所生產的任何物質均會對地球上的自然生物、地球化學循環有所干擾。但也不能說人類只要存在就是破壞的,這樣提醒我們應該更加保護環境,綠色生產。我這次展覽的主題“暖回”,是自省亦是發聲。殘酷的現實更能夠成就文化,不經歷苦難談何文化啊。這里要看各自追求、各自成就。
——最后,說說你未來的打算吧,關于你的生活,關于你的藝術……
和往常一樣吧,沒有太多打算,看書,畫畫,和朋友在一起。每年參加幾個群展,做一個個展。就這么點事情做好我已經很累了。呵呵!當然,接下來我會更努力,肯定也是更艱苦,更困難。一直干下去吧。
世界背面的幽幻之境與隱秘生活
世界背面的幽幻之境與隱秘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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