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衛
藍調,又名布魯斯,是一種基于五聲音階的聲樂和樂器音樂,起源于過去美國黑人奴隸的靈魂樂、贊美歌、勞動歌曲、叫喊和圣歌。不知道為什么,初次看到葛輝的繪畫,我腦海里馬上就聯想到了藍調音樂。也許是因為葛輝的繪畫大都是以藍色為基調,而畫面情緒又總是透著一絲淡淡的孤寂與憂傷吧。這很像藍調,即作為一種源于社會底層的音樂形式,本身就象征了受苦之人在向上帝哭訴。藍調一詞從詩歌“藍色魔鬼”(Bluedevils)的意向中來,意思就是情緒低調、憂郁和憂怨。只是我還稍微有點困惑,作為“80后”的葛輝怎么會有如此深邃的孤寂感,以至于目及之處盡是憂愁呢?也許這跟今天這個物質時代的人情冷漠,以及葛輝的敏感都有關系吧。
葛輝1983年生于江蘇。那是風光無限的江南,曾被譽為“人間天堂”,歷史上出過無數的才子佳人,也創造了無數的人間美景。然而,待葛輝出生的時候,這一切皆成幻影、不復存在了。首先是一場文化上的革命,將歷史的文脈徹底切斷,繼而又是現代化的鐵蹄,不斷蹂躪著錦繡河山。葛輝生于文化的斷層,長于物質時代,幾乎是與生俱來地感到了一種無處還鄉的孤獨。我總以為,葛輝從事藝術創作,就是為了夢里尋故鄉,具有澆胸中之塊壘的意思。這是著名的弗洛伊德理論,現實的不滿足也就只好寄情于藝術創作了。有意思的地方恰恰就在于葛輝的藝術路徑,即他并沒有因為現實的痛創而反目為仇,將其視為萬惡之深淵加以痛斥和批判,而是轉過身直抵內心,去充分挖掘自己的生命想象。這使我看到了傳統之根深蒂固的力量,革命其實只能砍去頭顱,而文化卻猶如蚯蚓,總是能夠于斷裂處再續前緣。
葛輝的藝術就是一種絕處逢生,帶有某種超越現實的逍遙意味,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具有某種心靈拯救的意向。而這,恰恰就是江南文化的傳統,即以湖光山色為退路營構起來的壺天世界,不僅只是締造了燦爛的園林文化、文人山水畫和豐富的曲藝形式,更是讓歷史上無數失意的靈魂得以安放,有了溫柔鄉的告慰。如果我們拋開進化論思維,單從文化的角度來看這種傳統,它無疑與海德格爾說的“詩意地棲居”具有某種文化上的契合,帶有詩性的高級內涵。從這個意義上說,葛輝回到江南的文化傳統,也并非是無視今天的社會現實,更不是對現代性的拒斥。恰恰相反,他是將現代性引入一個自我反思的角度,為今天這個物質世界的繁榮注入連綿不斷的文化詩意。
當然,原封不動地回到傳統,在今天已經斷然不可能,也沒有這個必要。畢竟已經時移俗易,換了人間。葛輝大概是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并沒有取傳統藝術的圖式,而只是取其超越現實的意向,來盡量表現自己置身于當下的生存情緒。這使得他的繪畫既關乎于當代人,又有些撲朔迷離的幻想色彩。難怪我通過他的作品總是能夠聯想起藍調音樂,因為其中不僅包含了葛輝的現實,也包含了他對現實的掙脫。其實,藝術創作本身就是對現實的罷工,無論是過去江南文化營造出的陽春白雪,還是黑人藍調音樂向天而歌的哭訴,都是為了自我的文化救贖。只是對于葛輝而言,回去的路早已云深不知處。或許,這正是他的憂郁和傷感吧。好在,葛輝還有夢,還有向天而歌的能力。這使得他總還是能夠擺脫現實的干擾,插上想象的翅膀重回自己那個已經被當代人丟失了的創造傳統。
2011.7.6于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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