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廖靜文近影
北京,新街口北大街53號,徐悲鴻紀念館。
綠樹掩映中的古老建筑見證了時代的變遷,也見證了廖靜文半生的滄桑。
83歲的廖靜文,雖然瘦削卻依然皮膚白凈,秀發烏黑,五官清秀。淡雅,是眼下唯一適合于描述她的詞匯。
與廖靜文交談并不容易,她戴著助聽器,需要不時借助紙和筆,但這并不影響她思維的清晰表達。而且,她習慣順著自己的思路講下去,那種專注的樣子讓人不忍心打斷。
這是一個為徐悲鴻而生,為徐悲鴻而活的女人。她的生活處處都烙上了徐悲鴻的印跡。但是眼前的這位老人并沒有將自己束縛于“小愛”之中。能把“小愛”轉化成“民族文化的大愛”,這大概也就是她的過人之處吧。
●承諾是金
“我已一步一步跨越了年齡距離的障礙,勇敢地走到您面前,愿意為您和您的工作奉獻我的一生”。60年前這一句不算承諾的承諾,讓廖靜文堅定地走到了今天。
在徐悲鴻紀念館工作了49年的她,依舊每天往返于家與紀念館之間。
“我想我也許會一直工作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天。”她說:“那么多重要的悲鴻作品在這里,我不放心。”
在徐悲鴻去世后的日子里,與其說廖靜文在繼續著自己的生命,不如說是在延續著徐悲鴻的生命。為了這些傾注了徐悲鴻一生心血的藝術作品,廖靜文舍棄了個人的許多愛好與追求。
“我很喜歡文學,本來想搞寫作。不過自從在紀念館當館長以來,就很少有時間寫作了。我總是想,即使我不寫,也可以欣賞別人的作品。中國優秀的文學家很多,不會少我一個。況且我要當一個文學家的話可能也根本趕不上他們。這樣想著也就不會覺得有什么遺憾。但對于這些很多已經絕版的藝術作品來說,如果不能很好地保護,不僅會讓悲鴻的心血付之東流,也會使國家和人民喪失一大筆寶貴的精神財富。所以我覺得現在的這個工作對我來說更有意義。”
即使是當年有機會到北京大學學習文學,廖靜文也是為了給徐悲鴻寫一本傳記。
將1250幅徐悲鴻創作的作品、1000多幅收藏的名家作品,還有徐悲鴻故居的房契,都一股腦地捐給了國家的廖靜文,雖然從來沒想過會得到“全國文物保護先進工作者”的稱號,但對于這個稱號,她是受之無愧的。
“當時一個畫畫的比利時男爵曾跟我說,丈夫死后妻子可以捐出自己繼承的遺產,但是沒有權利支配子女繼承的遺產,而是要等他們成年以后自己決定,但當時我們國家根本沒有繼承法,而且國家正處于困難時期,我就運用了中國人最古老的傳統:家長制。我說捐就捐了”,廖靜文略帶謙遜地笑著。
“我這樣做,也是實現悲鴻生前的意愿。”廖靜文說:“悲鴻生前不止一次對我說過,他是為了我們的國家而保存這些作品的。他曾經竭盡全力收購和保護它們,唯恐它們流失到國外去。他是人民的藝術家,他的作品和他的收藏都應該屬于人民。”
●母愛如天
“悲鴻去世以后,我總是有種恐懼,怕這兩個孩子將來帶不大”。對待子女,廖靜文雖然分外疼惜,卻從不嬌慣。
“兩個孩子都是從小學習畫畫和鋼琴,我每個禮拜都要雇一輛三輪車,帶他們去老師那里上課,很少缺席。我女兒就曾經問我,‘媽媽,我的同學不學畫畫,也不學鋼琴,他們以后干什么?’她以為這是所有孩子都必須要學的東西。”
“女兒小時候要到天津上音樂小學鋼琴少兒班,我因為工作只能兩個星期看她一次,去了就給她洗洗頭發,帶她吃頓飯,讓她能享受一點母愛。每次我要走的時候,她怕我難過,都是眼淚在眼睛里打轉時就一掉頭跑掉”,現在說起來廖靜文還是一臉的辛酸,“孩子從小就沒有父親是很可憐的。”
“兩個孩子都很努力,學習上從沒有讓我操過心,很少需要督促,從小學到高中再到大學,成績一直很好。”雖然已經83歲高齡,但是對于當年一對子女的高考成績還記憶猶新,“女兒英語考了全市第二名,95.5分,第一名96分;兒子俄語考了106分,最高分,這6分是10分附加題得的。”
“‘文革’時候挨‘紅衛兵’批斗,要我承認‘我是特務,徐悲鴻也是特務’,你想,如果承認了,我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悲鴻嗎?堅決不承認的后果就是被打得昏迷了幾次,痰里都滲出血絲了。”
被折騰得死去活來的廖靜文心灰意冷時也想到了觸電,“但是每一次想去做時,就好像聽見這兩個孩子叫我媽媽,我的女兒還沒高中畢業,兒子剛上大學,他們那么小就沒有了父親,不能再沒有母親,為了我的兒女我也要咬咬牙活下去,就這樣沒有死,最終熬過了那段黑暗的歲月。”
“當年悲鴻突發腦溢血,倒在會場的沙發上,看到我時還問‘孩子怎么沒有來’,這也是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我知道他很惦記兩個年幼的孩子。即使為了悲鴻,我也要用盡全力。”
●回味是福
如今獨自一人生活的廖靜文,除了工作就是讀書、看報。“原來我還喜歡打打乒乓球,不過現在老了,打不動了。”
“我根本不懂電腦。影碟機、錄音機也都不會用,主要是自己不愿意去學。”上了年紀的她對新事物不怎么追求。填充她生活的更多是回憶。
“悲鴻很喜歡住四合院,不喜歡住樓房。院子里都是我和他一起種的果樹。”
“悲鴻很喜歡我唱歌,悲鴻在的時候我經常唱。”
“悲鴻愛藝術愛到骨髓,沒有人能夠和他相比。”
……
在廖靜文的言語中,“悲鴻”是使用頻率最高的詞匯。無論痛苦、快樂,都與“悲鴻”糾結在一起。7年短暫幸福的時光,留給她的卻是值得回味一生的財富。
盡管年逾八十,作為女人,廖靜文仍然很注重儀表。在經過鏡子時,她的眼睛會在鏡子上停留很長時間。愛美大概是所有女人的權利,無關年齡。雖然沒有化妝,但是她的眉毛卻被細心地描過。“我小時候經常頭疼,所以常常用薄荷片在額頭上擦,結果眉毛全都給擦斷了。悲鴻在的時候都是他給我畫。”
“他還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在很久以前,人們相信姻緣是上天安排好的,傳說月下老人會將紅線系在兩個命中注定成為夫妻的男女腳踝上……”
在那個故事中,主人公在洞房花燭之夜,驚訝地發現新娘就是自己多年前派人射殺的一個女孩。新娘眉毛上的那道傷痕,就是一個印證。
“他不敢告訴妻子實情,就為妻子畫了一輩子的眉。”廖靜文微笑著述說道。
廖靜文小傳 徐悲鴻紀念館館長,湖南瀏陽人。1923年4月出生,本科學歷。1946年與徐悲鴻結婚,1982年撰寫的《徐悲鴻的一生》出版。曾任第七屆全國政協委員、第八屆全國政協常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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