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永青+Ye+Yongqing+大觀+A+Look+at+the+Bi...
與葉永青先生約見,是個周六的下午,在他望京SOHO的工作室里。記者去時,他和一個年輕畫家聊得正嗨,話題關于“涂鴉”。在很久以前,在書本里,在網(wǎng)絡上,一直覺得葉永青像個傳奇,他是藝術家,是策展人,做過畫廊老板、餐廳老板,曾經(jīng)將云南那塊土地的藝術做得風生水起,各種角色轉換自如。
關于“策展人”的身份,從他口中說來,自“展覽”在中國剛剛興起到今天,那一批藝術家、批評家,從熱血沸騰各種折騰到今天沉淀下來,這個過程,仿佛是鮮活、生動的現(xiàn)當代藝術史。
展覽、改變,猶如地火暗涌
1984年,許多的藝術家都奔赴在 “第六屆全國美展”這條路上,都希望去參展、獲獎。在此之前,前五屆展覽是一個非常開放的狀態(tài),尤其是第一屆青年美展,產生了大批優(yōu)秀的作品,包括葉先生周圍同學的作品,呈現(xiàn)出一個藝術的春天。到第六屆是一個全面的收縮,變得尤為保守,很多優(yōu)秀藝術家的作品被淘汰,當時葉永青所在的四川美院幾乎全軍覆沒,包括原來在全國美展上的常勝將軍,如川美的程叢林,上海的俞曉夫,賈滌非、張曉剛及葉永青的作品也落選了,這樣的狀況反過來促使一代人的謀劃和改變。“民間和原來的體制系統(tǒng)之外開始聚集另一種力量,就像地火在運行一樣,大家希望做一些新的東西。”
1985年,那時的四川美院比較開放,“85新潮”已經(jīng)開始萌動,四川美院做了一個“學生自選作品展”,參加這個展的主要是學生。當時出現(xiàn)很多受“達達主義”現(xiàn)代派影響的同學,直接就把皮鞋拿去掛著,或者直接以文字為作品,這是自我組織的契機。后來,葉永青與云南的張曉剛、毛旭輝、潘德海,貴州的陳肖玉等組織“西南的藝術研究群體”的活動。這階段,葉永青將此稱為“共同謀劃”,因為當時并沒有策展人的概念。
上世紀90年代初,對于藝術,那是一個非常困難的時期,開放的格局不復存在,整個氛圍比較緊張。“我最初參與編輯和負責一份由臺灣出資的雜志叫《藝術潮流》,比較全面地接觸到全國各地一些新的作品,特別是1989年后一些非常重要的藝術家的作品。其中一些原來80年代的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開始有一些轉向和新面貌,還出現(xiàn)一些年輕的藝術家,像方力均、劉煒等。”活躍在西南的葉永青、張曉剛、周春芽、王川、毛旭輝商量一起做個新的展覽,想用展覽來討論當時的藝術和創(chuàng)作狀態(tài),期望的既不是政治波普的,又不是現(xiàn)實主義的,而是另外一個狀態(tài)。為了促成這樣一個事,也為有一種批評與關注的語境,他們請批評家王林來負責展覽的藝術批評。這可能是中國最早的藝術家與批評家合作共同策展的先河,正是這個展覽開啟了幾乎后來所有的藝術系統(tǒng)都會仿效的模式:藝術家、媒體、出資人、批評家的合作。
葉永青與丁方做《藝術潮流》這本雜志的時候,出了一期批評家專號,如皮道堅、栗憲庭、尹吉男等討論當時的藝術現(xiàn)狀。以及發(fā)起“批評家年度提名獎”活動,由十幾個批評家:劉驍純、水天中等共同來提名,來做展覽。一個新的角色開始出現(xiàn),即“批評家”。
在這之前,上世紀90年代初的“廣州雙年展”,做得較大,當時想用市場來破局,也是由幾個批評家來主導,討論當年旨在針對文化破局的藝術市場。另外一個展覽由張頌仁和栗憲庭在香港做的“后89的展覽”,都是由批評家主導,這時仍然沒有“策展人”這個稱謂。
時代的逼迫,整個藝術環(huán)境的國際性變化,終于使得“策展人”這一角色破土而出。
家鄉(xiāng),打開四面八方
“我們每個人,都有著深深的家鄉(xiāng)情結,曾經(jīng)想要去遠方,去大的城市,到了遠方,卻又拼命懷念家鄉(xiāng),找著理由回去,卻又發(fā)現(xiàn)再也回不去了”。如今在葉永青的口音里,已經(jīng)聽不出西南方言的味道,然而,根植于他血液中的家鄉(xiāng)情結,從未消散。
那些年,葉永青全世界到處跑。1997年,他開始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昆明,當時的昆明偏僻而閉塞,像一個遙遠的盡頭,沉寂得像一潭死水,安靜得可怕。滿懷熱情的藝術家又怎么可能就此停頓下來,享受安逸和恬靜!
“我得做些事讓我在這個城市生活下去,當時因為我想回去和女兒生活在一起。回到自己家鄉(xiāng)做展覽是一種自救,因為我不做,就沒有別人做,就什么都沒有,于是做了上河會館。”上河會館相當于一個客廳,有展廳,有咖啡吧,有飯店。就這樣開始“張羅事”,一個創(chuàng)作者,又得像一個老板一樣經(jīng)營餐廳,同時做展覽。他并不是想要做策展人,而是一不小心做了。
“在某種意義上,我認為,策展人就是連接各種關系的人,連接各種時間、各種資源、連接專業(yè)系統(tǒng)的關鍵的PUC關頭,一個接口,打通各個關系。”葉永青今天說來,雖然語氣平緩,但當初的掙扎矛盾卻可見一斑。回顧過去:激情和野心,失敗與困難,成就與輝煌,這些都曾與整個中國當代藝術發(fā)展史親切相伴。
當時昆明有許多很好的藝術家,但是他們永遠都在自己的家里畫畫,永遠都在和幾個自己的朋友辦畫展,缺乏與外界的交流和比較,也缺乏與外來藝術家作品放在一起分享的平臺。于是上河會館除了展出本地藝術家的作品,還帶來了不同地方重要的當代藝術家如方力均、岳敏君、曾凡志、張曉剛等人的作品。很多人來到昆明,在一個小城市里看到許多不完全是這個城市成長起來的藝術家的作品都感到驚喜。就以此出發(fā),這個最初展覽的名字叫“打開四面八方”!
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者,葉永青有一兩年的時間沒畫畫,創(chuàng)作遭遇瓶頸。因為畫不下去,于是到處亂跑,想去做點什么。這期間他做了很多的展覽,有的是西方藝術家到中國來的展覽,也做過日本像黑澤明的展覽,做這些展覽實際就是找一個事情做。很多人認為葉永青去做策展人了,但他還是每天都想畫畫。
葉永青一直希望以一種策劃人或組織者的身份做一點資料和研究,討論關于在當代社會生活中變化著的所謂“地方性”問題。他在貴陽做過一個雙年展,在他看來,那是最困難的展,每天跟各種人打交道,喝大酒,喝一次就得到一些贊助,但有時喝完了根本找不到人。用兩三年的時間準備一個“口傳和耳聞的四方”展覽,來討論西南的昆明、貴陽、重慶、成都這幾個城市的藝術環(huán)境。 他認為西南的城市像口耳相傳的城市,從草根起始發(fā)端,連接世界,但這種連接不是通過資訊來傳播,而是通過肉身和生命來傳播,他們更相信自己的嘴,自己吃到的味道,自己聽到的聲音和看到的景象。這些地方有著自身的頑固性和原始性中發(fā)展出來的文化認知和藝術方式。
另一個展覽叫《出云南記》,討論云南的藝術家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怎么樣來面對世界,最后又怎么把世界的觀念帶回云南。葉永青認為藝術家最后是生活在語言之中,語言才是他們的國度,而不局限于他們出生生活的地方。
“很多年過后,許多展覽回顧起來,仍然覺得很有意思,后來一直持續(xù)做各種展覽,有的展覽覺得已經(jīng)超出我的能力范圍,但做了也就做了。后來連城市的規(guī)劃的展覽也去做,但一直有一個貫穿始終的就是‘地方性’,即這個地方怎么跟世界連接,這是我感興趣的。故鄉(xiāng)的狀況對于我這種在世界上到處行走的人來說是不盡人意的,這就會激發(fā)出‘改變’的想法,其實展覽就是用來討論的,討論地方和變化的關系。”
許是云南那片土地與外面的世界相差太遠,正是這種差異性使得葉永青對“地方性”尤為敏銳。
2004年,葉永青離開昆明,拿定主意不再做策展人,來北京生活。2001年,中國獲得奧運會主辦權,葉永青覺得中國當時無比的有希望,他想著“奧運會那么牛逼的舞臺,2008年我一定要在北京當一個很好的觀眾。”來到北京后,正好遇上藝術市場的井噴,藝術市場開始飛快地膨脹、擴大,變成一場盛宴。于是他把相關資源介紹給重慶,因為重慶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一個地方必須要有一些職業(yè)策展人,我不是職業(yè)策展人,只是對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比較敏感。當覺得周圍不是你想要的,就想調整一下,做一個相對超出藝術家的公共的事情。”
許多年過去了,上河會館已經(jīng)不復存在,另一個空間“創(chuàng)庫”還在。葉永青認為,這些“空間”都不太重要,最重要的是這些地方的人心,因為有這樣一些展示,使得昆明一度變成藝術的重鎮(zhèn)。但是這些東西又會過去,如今又被邊緣化了,但本身會培養(yǎng)出一些人來,人心在,這些影響就無處不在。
未來的“趣味共同體”展覽
現(xiàn)在的葉永青,更多的是回歸到創(chuàng)作,偶爾也做展,今年他想做一個展覽。這個展覽仍然與“地方性”有關。近幾年,他開始回到家鄉(xiāng)——大理。他希望重新找一個創(chuàng)作和生活的地方,除了北京之外,多一個舞臺。因為這幾年所有的當代藝術都以北京為中心,這個中心像一個發(fā)動機,像一個能量聚集場。這個時候他想找另一些參照的東西,就是他的故鄉(xiāng)大理。
回到大理后一個意外的結果是身邊聚集起一大批各種各樣的文化人,包括音樂家、詩人、藝術家、電影導演等等從內地而來的新移民。他覺得這是一個很精彩的文化景觀,使他非常驚喜非常愜意,但不知道這個景象會持續(xù)多久。因為中國一百多年來一直在很單一地走一條路:離開農村,走向城市。在大理卻出現(xiàn)這樣一個“逆城市化”的現(xiàn)象。很多人離開他們原來生活、工作的城市,用另外一種狀態(tài)生活在大理這樣一個鄉(xiāng)村,他們給鄉(xiāng)村注入新的改變,同時,地方又在改變他們自身。這就形成了文化共生的現(xiàn)象,既有傳統(tǒng)的東西,又有現(xiàn)代化的東西。
每個人都帶著他的身份、職業(yè)、資源來到這里,互相之間磨合,怎么樣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中共處,提供一個怎么樣的價值觀都是值得思索的,所以他想做一個展覽,叫“趣味共同體”。這個展覽涉及三十多個人,包括藝術家、音樂人、詩人、設計師、建筑師等,包括不同的部分:消失的風景,四方聽音,留駐之詩,回到常識。“趣味共同體”試圖討論各自不同的新移民之間的身份和狀態(tài)的轉換。以及他們在一起形成的那一種“永不工作”的生存哲學和生活方式。
“中國人有一個很有趣的現(xiàn)象:做起事來都很討厭,商人很貪婪,藝術家很瑣碎,政治家很討厭,但他們一閑下來又很有趣。我們展示這一部分可能性中具有的未來性,針對的是相對于這個‘趣味共同體’的今天社會中無所不在的‘利益共同體’。這個展示將于今年10月在杭州舉行。展覽相對來說很復雜,但同樣是另一種討論地方性和世界的關系。”
這幾年葉永青也一直在支持做與策展相關的事情,如麗江的court,已經(jīng)持續(xù)了幾屆,叫“麗江青年藝術節(jié)”,他希望做一個鄉(xiāng)村藝術節(jié)。他認為鄉(xiāng)村在中國是一個慢慢被拋棄的地方,是一個不太產出想象力和新的觀念的地方。不過麗江恰好很適合,因為麗江依托的是旅游,外來的東西與本地文化融合在一起,既不是城市范的當代的,也不是走過場的搖滾演出,而是一個扎下根來像植物一樣生長的綜合性年輕化的亞文化藝術生態(tài)。
“所以我看起來在做許多事,實際在做一個事,就是想通過展覽來討論問題。”
探索、改變與情懷
在葉永青的朋友圈里,有一些過去信件的圖片,其中關于展覽的討論不少。
巫鴻寫給他的信中這樣說道:在近日應邀訪華撰寫《中國繪畫三千年》一書的過程中,我有幸參觀了“北京西三環(huán)藝術文獻(資料)展”,我感到這個展覽創(chuàng)造了一種很好的形式,不但可以使現(xiàn)代藝術的信息更快地在國內流通,也可能使國外的美術研究者、畫家、收藏家以及一些觀眾迅速地了解到中國當代美術發(fā)展……我也更希望這只是首次“藝術文獻展”,隨著這類展覽的不斷舉行,中國現(xiàn)代美術將更快地參加到世界現(xiàn)代美術的發(fā)展過程中,也為世界當?shù)厮囆g的創(chuàng)造和更新做出貢獻……這封信寫于1991年7月,繁體字,于筆墨間,看到最初策展人的探索。
高名潞的信件:經(jīng)過初步準備,擬在今年7月15日至30日扎起北京舉辦一個各地青年群體交流聯(lián)展。目前,場地已定。但是聯(lián)展的組織、作品送選,特別是經(jīng)費問題仍然沒有落實下來。鑒于此,故請您或您所在的群體(地區(qū))派一位代表來京……信件落款87.3.9。
栗憲庭:我將主持一大型現(xiàn)代展,第一站香港,第二站澳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第三站洛杉磯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1993年元月先在香港開幕。但要在1992年五月前集中作品,因要出版大型畫冊……此信可復制或轉告大毛,但不要太擴散,我怕我應付不了那么多要求參展的人。
這些年輕的藝術家懷著一顆顆跳動的心來“張羅”種種的事,與各路人打交道,他們摸著石頭過河,希望為中國的藝術做點事,用激情、情懷來策展,每一個完美或不完美的展覽,都付出了莫大的心血。
中國的策展人,在今天飽受詬病,但是當你看到這些信件,會不會莫名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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