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藝術這條路上,我和別人走得也許不太一樣,是個有故事可說的人。但是記憶力不行了,依稀可說的只是一些記憶思緒中的碎片而已。
四人幫垮臺后,我被調到縣城文化館,擔任群眾性美術輔導、展覽等工作。一個有趣的事情是,從1978 年底到1982年的三年多時間內,自己居然迷上了拼貼畫的制作。這里所說的拼貼,包括我近兩年時間的純粹布貼及一年多時間多種材料的拼貼,這可以說是我整個藝術生涯中的一個插曲。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個和我認識較早的畫友叫陳民,他是當地搞布貼畫最早的人。78年縣科委找到文化館,談到79年北京搞一個全國科普美術作品展覽,是中國美協與中國科普協會共同舉辦,問能否畫一幅作品送選。陳民當時和我磋商后,我們就共同用布貼這種工藝形式合作了一套《中國古代科學家》組畫,計有四幅。這套布貼組畫在省內得了二等獎,參加了79年首屆中國科普美術作品展。由此也拉開了我藝術生涯中的一段時間的拼貼創作。
在此之前,我一直搞國畫、油畫,還刻過木刻,客觀說,搞得都不賴。對于工藝美術尤其是民間工藝,從內心來說不是太感興趣。民間工藝不等于就是民間美術,民間工藝本質上就是民俗手藝,無法表達人性深處的內在精神層面。這或許是一種個人的偏見,但也無奈,對我來說這種偏見就是難改。因此,布貼剛開始我只是湊合搞著玩玩,說來挺有意思,一旦進入,就發現這一小小領域還有較大的發展空間,興趣由此而生。我嘗試將國、油、版畫種中的形式因素,結合布貼本身的特點,加上對現代藝術的借鑒,搞出的作品,對原有的民俗性的民間工藝來說,確實有一種顛覆性。我拼得得心應手,一幅幅新穎別致的畫面不斷產生,由于觀念不同,不久我就將其稱作“布畫”。媒體一宣傳,約稿函也紛至沓來,80年代初,我和陳民的布貼畫在各類刊物雜志上隨處可見,這也是讓我堅持搞了一段時間的重要原因。因為那時發表作品,不象現在要作者自己掏錢買版面,相反,發一幅作品還有近十元的稿費,對一個月只拿幾十元工資的窮畫家來說,無疑是有一定的誘惑力。而且自己的作品滿天飛,今天直面自己的靈魂來看,這也暗合了當時心靈深處某種虛榮的成名欲。
1981年的五一勞動節,在縣文化館展覽廳首次舉辦了我和陳民的布貼畫展覽,記憶中當時看的人挺多。其實在展出之前,聽從一位朋友的話,我曾將幾十幅自己認為有新創意的作品寄給了中國美協,想聽聽他們的意見。因縣里展期迫近,我就寫信催討,終于在布展前幾天,收到退回的畫,內中夾著當時任中國美協主席的江豐先生一封信,短信是這樣寫的:“法基同志:我才訪法回國,看到來信及布畫晚了。您的布畫創作很有特色,令人喜愛,我個人和中央美院同事們都很贊賞布畫這種新形式。本擬在院內作觀摩展出,但因時間關系,怕耽誤五一展覽計劃,很遺憾,只好作罷,匆匆寄還您。愿您今后在創作工作上精益求精,取得更加卓越的成就。握手祝好!江豐四月五日”。大約在兩年后,周思聰先生在給我的一封信中還曾涉及到這種拼貼,“您的布畫藝術,別有情趣。過去我只在一些兒童畫剪貼中見過這種畫,您把它發展、創造成為一朵獨特的奇葩。”這些評價顯然是有點過獎,功勞不應該全歸功于我,自己倒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行。今天在這里彼露這些,并非炫耀,只是一種真實。其實我眼中的“布畫”仍然是一種“小玩藝”,當時就抱著玩玩的心態。不過我是一個認真與用心的人,既然進去了,那兩年沒少花心血。
當年十月國慶節,南京市工人文化宮邀請我的布貼在文化宮展廳辦展,并在禮堂舉辦講座。文化宮是個熱鬧的地方,適逢節日,游人如織。留下較深印象的,是在展廳遇到南京藝術學院美術系曹輔欒先生,談到早年他們曾搞過較大布貼畫參加建國慶典展,認為我的作品對他們有啟發,還熱情邀請我到南藝展出。在他的撮合下,第二年我的布貼作品在南藝工藝美術系展廳作觀摩邀請展,接著蚌埠市博物館又邀請展出,他們留下的文字評價其中有一句是相同的,“作者使布貼畫從小品裝飾逐步發展到有豐富內容的風景人物創作,從而成為一種獨特而嶄新的藝術形式”。此后,盡管還有地方邀請去辦展,但都被我謝絕了,可能是興趣不大的原因,后來就再也沒有辦過專題布貼畫的展覽了。
80年代初期,由于改革開放,我和有些畫家一樣,也較早的接觸到西方現代藝術,畢加索、布拉克、馬瑟維爾等現代藝術家曾有過的拼貼藝術對我產生了較大的影響。盡管后來仍在陸續發表一些以前創作的布貼作品,但從1981年底開始,從材料上,不再以布為專一的材料,而是以布、紙、顏料甚至平面單簿的雜物為拼貼的綜合材料;從形式上,也告別了純粹的寫實畫面,逐步走上了意象乃至抽象形式。布貼轉為拼貼還有一個重要原因:經過兩年時間,我已創作積累了兩百來幅布貼畫,盡管探索出虛實交叉的布白留空、整拼、碎拼等多種布貼形式與技巧,但也逐步感覺到自己已將這種簡單的工藝形式發揮到極致,內在深層的精神渴求已難允許自己一再重復制作與生產,由此告別了布畫(即布貼),開始了多種材料的拼貼創作。
布貼是拼貼的前奏。由于布貼畫比較寫實,工藝性強,群眾比較喜歡,發表的也多,產生了一些影響,以至有的人至今還認為我是一個專門搞布貼畫的;而后半期的拼貼,逐步走上現代藝術之路,在那個年頭,群眾大多不是太理解,作品也幾乎很少發表,但我個人還是喜歡重在自我精神訴求、本身就是現代藝術的一種拼貼。一年多時間,我幾乎沉浸于一種純粹拼貼的樂趣之中,在一種自由想象的天地中馳騁。由于自己是一個依個人興趣而行的人,在藝術上更是如此,1983年上半年,我的拼貼藝術生涯戛然而止,就此告別了短暫而又有點聲勢張揚的拼貼生涯,藝術的足跡又移至以前的國畫創作中來了。
其實,在從事拼貼的后期,我始終有一個一直未實現的“拼貼”之夢,那就是很想創作幾幅立體實物的巨幅抽象拼貼。即想以碎鐵、木、石、瓷片等實物,其中當然需要極強的粘合材料,拼出有意味的形式及有一點蘊含東方人性意識的巨幅抽象立體圖像。我曾和幾個朋友談過,這個想法到80年代中后期甚至90年代初,我在搞抽象水墨實驗時都有過。記得94年到北京,最后一次見到病中的周思聰先生,當時感覺她的狀態還好,真沒想到一年多后她就離開了人世,真是人生無常。當時我還跟周先生談過自己的這一想法,她很有興趣,但說需要條件。自己也曾在本地,找過幾個企業與單位領導磋商,想找一處視野稍大的壁面與場地,還有經濟實力的支持等,但在這樣一個中小城市,那個年代,人們在審美心胸及視野上還未走到這一步,加上缺少某種背景,我又不善交際等,無法實現這一“拼貼之夢”就在情理之中了。當代藝術家在某些時段,需要的是一種實現自已想法的活動能量,而對于我這個越來越在內心深處習慣于淡泊生存的人來說,這種活動能量恐怕是天生就缺乏。細想起來,在我較長的藝術生涯中,有過許多事與好的想法,最終都是不了了之。不過,對此我也抱著一種超然與坦然的態度,因為人生畢竟有多種不同的活法。有時一些所謂的弱者也并不比一時的強者差多少,而在無限的歷史時空長河中,一切又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回頭看看,80年代初這段時間的拼貼生涯,雖然時間不是太長,但對于我主動告別與掙脫自少年時代即開始學習的傳統國畫的束縛,后來在實驗水墨的天地中自由馳騁,起了關鍵性作用。盡管后來在余暇時,常常也抹上幾筆傳統寫實畫,但那僅僅是一種消閑。客觀看,拼貼是我從早期寫實繪畫轉為抽象藝術的一個過渡,如果缺少這一中間環節,也許不會從80年代中期,就以抽象水墨的實驗與創作為專攻目標,一直走到今天。
杭法基 2010年4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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