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慶和 《探》(中國畫) 65cm×55cm
著名藝術批評家賈方舟認為—— 文、圖/廣州日報記者 劉麗琴始于上世紀70年代末的中國當代藝術,在發(fā)展過程中,批評家與藝術家的關系是風雨同舟、共同成長。“批評家不是旁觀者,不只為當代藝術推波助瀾,而是當代藝術的親歷者、參與者、見證者和推動者。”作為當代藝術第一代批評家,賈方舟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如是說。如今對藝術批評的各種微詞,賈方舟則以他一貫平和的語氣回應:批評有不同的層次,所謂“坐臺批評”是很不尊重人的說法,批評的獨立性背后是要有支撐的。那么,在商業(yè)無孔不入的情況下,批評界有無可能建立起獨立的批評體制呢?
首篇美術批評
“助陣”吳冠中
廣州日報:您早年是一位畫家,曾三次進入中國美展,為何會轉向理論批評呢?
賈方舟:一方面是時代使然,上世紀70年代末,在改革開放、思想解放的背景下,一切都需要重新思考和評價。1979年以后,美術批評也開始有了一點起色,許多在過去根本不能觸及的理論禁區(qū)被打開了。另一方面,我上學的時候就對理論感興趣,后來正好又有一個契機。1982年,《美術》登出征文啟事,我寫了一篇文章應征。一個月后接到采稿通知,之后又收到了全國美術理論討論會的邀請函,從此踏進了理論批評的領域。
廣州日報:您還記得那篇把您引入理論批評的征文嗎?
賈方舟:我這篇文章的題目是《試談造型藝術的美學內(nèi)容——關于形式的對話》,這篇文章是回應當時由吳冠中挑起的一場關于形式問題的爭論。吳冠中發(fā)表的《繪畫的形式美》這篇文章,引起了很多批評,我在文中支持了他,認為形式本身就是藝術的重要內(nèi)容,應該把形式看成是美學內(nèi)容,而不是政治內(nèi)容。
廣州日報:我曾采訪過一個藝術家,他認為吳老的藝術除了形式就不再有別的了。對此,您有何看法?
賈方舟:所有問題都是隨著時代而來,這個時期的問題,到了下個時期可能就不是問題,或者不是人們關心的問題。形式問題是改革開放初期人們首先意識到的需要突破的一個點,但是“85美術新潮”以后就不再是重要問題,更多的是文化問題、哲學背景的問題。
大師是創(chuàng)造和引領時代趣味的人
廣州日報:您因“助陣”吳冠中進入藝評界,后來更出版了研究吳冠中的專著,您如何評價吳冠中的藝術?
賈方舟:吳冠中絕對是20世紀中國藝術發(fā)展過程中一個繞不過去的人物,因為他抓住了一個很重要的命題,即20世紀中國藝術與上世紀最大的不同在于大面積地融合了西方藝術的觀念、形式,中西融合成為上個世紀的主要課題。吳冠中的價值不是因為他的畫賣出了什么天價,而是因為他在中國藝術發(fā)展過程中繼承了林風眠以來老一代藝術家把西方現(xiàn)代的藝術觀念和手法引進到中國,與中國傳統(tǒng)水墨做了嫁接。但是,我們也必須認識到,每一代藝術家都有自己的使命和任務,現(xiàn)在的青年可能會覺得吳冠中已經(jīng)“過時”了,不認為他有多了不起。
廣州日報:進行中西融合的藝術家不少,但像吳冠中這樣雅俗共賞的不多。
賈方舟:我想這與吳冠中是一位平民畫家有關。他出身貧寒,因此他的情感深處與大眾融合在一起。他一直強調(diào),他的作品要專家鼓掌,群眾點頭。他更有一句名言,叫“風箏不斷線”,所謂“線”就是生活之線,人民情感之線。也因此,他的藝術相對來說顯得平易。在后期,吳冠中的藝術卻走向了純粹抽象,離開了客觀對象。那么風箏是否就斷了線呢?吳冠中也給出解釋:風箏線沒有斷,只是遙控著。當然,這是他給自己的一個借口。
廣州日報:這也是吳老被批評的地方吧?
賈方舟:這也是我對吳老的藝術持保留態(tài)度之處。雅俗共賞的藝術家在品位上不可能達到最高,想達到雅,又想遷就俗,在藝術上就不可能達到制高點。想要達到制高點就必須放棄俗的一面,最好的藝術,普通人一開始都看不懂,只有在慢慢提升了藝術水準和欣賞品位后才能看懂。黃賓虹談欣賞藝術時曾說過,“初看很好,再看不好,不是好作品;初看不好,再看很好,這是好作品;初看不好,再看還不好,隔了很長時間再看才慢慢覺得好,這是最好的作品。”因為真正好的作品,就是超越了一般人的審美經(jīng)驗。何謂大師?大師就是能夠創(chuàng)造和引領時代趣味的人。就好像畢加索,為什么要把鼻子畫歪,把眼睛畫得一上一下?當你慢慢懂得這是立體主義手法,你才能慢慢品出其中的趣味。
水墨進入當代需要同盟軍
廣州日報:在您最近出版的反映中國當代水墨藝術面貌的畫冊《里應外合》中,把一些非水墨的畫家也編進來,理由是什么呢?
賈方舟:從當代藝術的視角來看,水墨還是有太大的局限性了。首先,當代藝術不以畫種、不以材料界定,一個當代藝術家可以任選一種材料作為媒介表達思想。我在這本畫冊里想用“大水墨”、“水墨精神”來集結一支新的隊伍。這個隊伍不僅有手執(zhí)毛筆在宣紙上作畫的藝術家,還有那些沒有用宣紙、水墨,但作品卻和水墨有著非常密切關聯(lián)的藝術家。比如蔡國強用炸藥爆破出來的畫具有水墨畫的美感,比如藝術家邱黯雄的作品《新山海經(jīng)》用水墨畫出山海經(jīng)中奇思妙想的東西,然后用影像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它與傳統(tǒng)聯(lián)系密切,但方式又非常當代。
這就是我認為的水墨應該擁有的多種多樣的面貌,我們應該用更開放的眼光來理解水墨。水墨要真正意義地進入當代,要有它的同盟軍,中國藝術未來的主力軍,應該是既在水墨之外,又在水墨之內(nèi)。所謂“里應外合”,里面的要向外突圍,外面的要向里靠近,這樣兩支隊伍才能構成今天中國當代水墨的陣容,才能顯得更強大,才能從一個大的國際化語境中來審視水墨走向當代的進程。去年,大都會博物館策劃了一個大型展覽《水墨》,用了一個尋找“非西方的當代藝術”的主題,其實這和我要尋找的藝術正好重合,我尋找的正是“非西方”的中國當代藝術樣式和精神。
廣州日報:那么在全球的語境,中國當代水墨的核心價值到底是什么?
賈方舟:在當代語境下,中國水墨的核心價值應該是與世界趨同的,否則很難和世界溝通。比如說,從國際意義上來講,當代藝術的核心價值就是批判精神,就是對你眼睛所看到的眼前所發(fā)生的事物有質(zhì)疑的態(tài)度,不應一味表現(xiàn)好和美,一味地贊賞,而應站在思想的高度去發(fā)出疑問。其實不論是在哪個領域都應有這種態(tài)度,因此當代水墨就應該介入對當代問題的關注。
市場介入讓批評家無力
廣州日報:您剛才講西方在尋找“非西方的當代藝術”,而在中國,藝術家則認為批評界一直存在以西方為標準,而且是一個“中國的西方”式的評判,這是否不合理?
賈方舟:這種情況是一個自然形成的過程。因為過去的批評標準已經(jīng)失效了,比如說品評藝術的“六法”,那現(xiàn)在我們用什么新的標準呢?能夠給我們提供的理論都是西方的,比如西方的現(xiàn)代哲學、美學、藝術理論,批評家在接受知識的過程中吸收了西方的思想和元素,必然會用這些來重新審視我們的藝術和文化。
廣州日報:三十年前批評家和藝術家平起平坐,在市場經(jīng)濟體制下卻顯得無力、無奈,批評家對此是否失落?
賈方舟:上世紀80年代,批評家是推動藝術發(fā)展的一股重要力量,但實際上那個時候批評家的勢力要比現(xiàn)在弱,因為那時候藝術批評家還不是一個獨立的主體,很多重要的批評家第一身份是美術刊物編輯,比如邵大箴、高名潞、劉驍純、栗憲庭、彭德、盧輔圣、殷雙喜等都是當時美術雜志的主編或者編輯,我也曾應邀擔任《美術》編輯、《美術思潮》編輯(未成行)、《中國美術報》特約記者等,通過編輯權和發(fā)稿權體現(xiàn)話語權。此外,批評家顯得這么重要,還因為那時沒有資本市場的介入?,F(xiàn)在資本市場太強大,資本花100萬、1000萬甚至一個億買畫,這就是力量,相當于重磅炸彈,批評家就算寫了一萬字又有什么用處?對于畫家而言,批評家贊揚他和買家花1000萬買他的畫,這個分量,他自己會如何權衡?所以說,資本的介入讓批評顯得輕了。
廣州日報:近來針對藝術批評家的批評如“唱贊美詩的批評”、“坐臺式批評”也是不絕于耳。您對此怎么看?
賈方舟:“批評”作為一個概念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上,批評可以在哲學、美學的層面上展開,也可以在藝術學、批評理論的層面上展開,這樣的批評家是理論家;但從狹義的層面看,批評家主要是指那些與藝術家、藝術作品、藝術現(xiàn)象和藝術潮流直接打交道的人,所以我把批評家比喻為“超低空飛行的人”,他要關注的是一個藝術事實的成型過程,面對的是更鮮活的藝術作品。因此,他的狀態(tài)其實和藝術家是差不多的,藝術家看到好的景色就畫,批評家看到一張好畫就想說。不同層次的批評都需要,不能厚此薄彼,將那些直接和藝術家打交道的批評家稱之為“坐臺批評”,這是不尊重人的語言。
雖然有償寫作確實帶來一些問題,但不能就此認定,對一個藝術家的正面評價就是因為拿了稿費,就是瞎吹捧。因為批評家之于當代藝術的價值和意義不只在“負面批評”,甚至主要不在負面批評。批評的價值和意義在很大的程度上取決于它肯定的是什么。批評家不只是“藝術家內(nèi)部的敵人”,也應該是“藝術家內(nèi)部的朋友”。
藝術家是不可能只在罵聲里成長的,你想想梵·高,最開始他是很自信的,這在他的日記里看得出來,但沒有得到肯定,最終精神垮掉。
大家簡介
賈方舟,1940年5月生,曾任內(nèi)蒙古美協(xié)副主席。1982年,他轉向美術理論與批評,1995年后以批評家和策展人身份主要活動于北京。其歷年發(fā)表理論和評論文章約兩百萬字,多次獨立策劃或參與策劃重要的學術活動和擔任展覽的學術主持。2002年,他主編《批評的時代》三卷本批評文集,2005年籌建并主持“中國美術批評家網(wǎng)”(現(xiàn)改名為“中國藝術批評家網(wǎng)”),2007年策劃中國美術批評家年會并擔任組委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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