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貝爾納與梵高在塞納河邊。背對鏡頭者為梵高。
埃米爾·貝爾納(編者注:Emile Bernard,又譯伯納德),一個陌生的名字。但如果提起他的密友文森特·梵高、保羅·高更,對西方藝術史略知一二者也知道是光芒閃耀的名字。長期以來,貝爾納被這兩個太過璀璨的名字遮蔽了,他的藝術成就、藝術貢獻、藝術思考,被湮沒在暗影里。
曾經有頂級博物館舉辦過跟他相關的展覽,那是2008年,位于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博物館,舉辦了名為“梵高與貝爾納:一場藝術家的友誼”的展覽。但直到今年,在德國不來梅“藝術之家”,才終于舉辦了埃米爾·貝爾納的大型回顧展。
在歐洲博物館慶祝“梵高年”的時候,埃米爾·貝爾納,這位梵高的摯友為藝術的一生終于被人重新審視。他身上巨大的戲劇性,年輕時天才的開拓性與后期的回歸現實主義,對梵高與高更的奉獻、影響及背叛,都屬于20世紀現代藝術史不可磨滅的部分。正如展覽的名字“埃米爾·貝貝爾納:在現代主義的脈搏上”一樣,貝爾納確實感知了現代藝術的風暴,也曾加入先鋒號角的隊伍,但他最終的沉默和轉向,則是現代藝術神秘和待挖掘的一面。
與高更
1970年,不來梅“藝術之家”從貝爾納的繼承人手上一次性購入了850幅貝爾納的畫作。幾十年后,這批畫作終于對外展示。
“埃米爾·貝爾納:在現代主義的脈搏上”展覽占據了“藝術之家”整整一層展廳,其中又分為9個部分:從貝爾納年少時的習作開始,到他的素描、油畫、版畫,從著迷于點繪技法到開創“分隔主義”、“象征主義”,再到信仰熾熱時期的宗教題材創作、游歷埃及和西班牙時創作的寫實主義肖像……埃米爾·貝爾納經歷了早慧而天才的青少年時期,并在這個時期創作出了他的諸多代表作;繼而隨著好友梵高的離世,他對宗教的興趣加強,創作日趨古典和寫實。
在天才輩出的19世紀末的巴黎畫壇,貝爾納的獨特性在于其神秘的轉向。他曾是現代藝術充滿勇氣、創造的先鋒者,但在進入20世紀后卻讓人意外地回歸了古典藝術風格。而他對高更、梵高的影響和啟發,則是藝術史應該重新審視和梳理的部分。
本次策展將梵高、高更受貝爾納作品啟發后創作的作品并置展出,對于理解這兩位巨匠的風格、題材甚至個人性格,都有深刻的啟發。
貝爾納先認識的是高更。那是1886年,在法國阿旺橋。阿旺橋位于布列塔尼地區,是一個風景優美的小鎮。鐵路帶動了這個地區的旅游,畫家們發現這里的地貌非常適于作畫,且生活費用又很低廉,于是開始奔赴這個地區。高更就是其中一位。
埃米爾·貝爾納在家人的財務支持下,也在這個地區進行了火車加徒步的旅行。這個長相清秀的年輕人1968年出生于法國東北部的城市里。1878年舉家搬到巴黎。他的藝術學習始于巴黎裝飾藝術學校。1884年,他進入Atelier Cormon藝術學校,開始接觸印象主義和點描技法。
此次展出的作品里,包含了貝爾納在布列塔尼旅游時繪制的大量素描。他非常勤奮,對自己的未來也有很高的期許。
這份期許并不是盲目的自我膨脹,至少,高更在遇到貝爾納后留下了深刻印象。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很短暫,簡單交換了對藝術的看法,表示期待下一次見面。
貝爾納以點描技法繪制的名為《八月》的作品引起了高更的注意。“高更說它是‘光的混合’。他很驚訝,也不相信我是自己練習發展出來的(技法)。”貝爾納在給父母的信中這樣寫道。
高更的驚訝是情理之中的,此時貝爾納才18歲。
以貝爾納的“畫齡”來看,他當時在點描技法上取得的成果是驚人的。當然,后世認為,貝爾納最好的作品,在相當年輕的時候就完成了,具體說,是在他18-29歲之間。
但貝爾納在點描技法上的嘗試很快就中止了。在他不斷地畫的同時,第二年3月,他在巴黎見到了保羅·希涅克(Paul Signac)。希涅克正是點描運動的領袖。在希涅克的畫室里看到了他的畫作后,貝爾納清楚,這場先鋒的藝術運動已被他人塑造并完成了。雖然還非常年輕,但貝爾納一直以來的藝術理念都是極度堅定的——他要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創新的道路。
放棄點描技法后,他開始發展出一種與點繪技法完全不同的繪畫方式。他拋棄了點、不固定的線條,而采用色塊、陰影緊緊挨在一起來表現。后來他的這種風格被命名為“分隔主義”。
1888年,貝爾納再次徒步步行前往阿旺橋,與高更見面。兩人的友誼迅速發展。這段時間里貝爾納在藝術理論方面著述很多,不僅關于自己對藝術的理解,也關于對藝術發展的看法。“我希望能(找到)一種藝術形式,它極度的簡約,但可以通向一切。”
高更鼓勵貝爾納不要把注意力過于集中在現實上,應該畫一些自己想象中的圖景,應該特別注意如何去激發強烈的感情。在他的啟發下,貝爾納畫了《森林之愛》,以自己的姐姐瑪德琳為模特。畫面中,一個年輕女人躺在地上,背景是深廣的森林。女人睜著眼睛,肢體稍稍僵硬。整個畫面讓人遐想,難以分清這是不是年輕女人的一場白日夢。
高更比貝爾納年長20歲,但事實上,在兩人的交往中,貝爾納這位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也給予了高更很多啟發。
在貝爾納開創的、日后被人稱作“分隔主義”的畫風里,對形象的扁平化處理、明亮的色彩、大面積的黑色陰影、不對稱構圖集合在一起。在貝爾納集大成之作《收獲》里,這些特點得到了最完美的展現。而在高更同期創作的作品里,并不難尋覓“分隔主義”的影子。
1989年冬天,貝爾納和高更拿出他們創作的鋅版版畫,在巴黎的沃皮尼咖啡館展出并售賣。貝爾納拿出了23幅作品,高更拿出了17幅作品。這場展覽日后被美術史認定為“象征主義”的重要事件,但在當時并不成功。
事情的發展出乎預料。貝爾納有位藝術批評家朋友叫阿爾伯特·奧埃爾。貝爾納送了一張版畫簽名版給他,希望他能為畫展寫文章。這位奧埃爾先生最后也確實寫了,但他在文章中對高更大加贊美,把高更捧為“象征主義”的發起者,只字未提貝爾納。雖然人人皆知,貝爾納在這場新藝術運動里的地位舉足輕重。
貝爾納很生氣,但真正讓貝爾納憤懣的是,高更對此事表現冷淡,對奧埃爾的混淆是非似乎樂見其成。這個惡性事件,讓兩位曾經親密的朋友,友誼從此破裂。
與梵高
作為貝爾納生命中另一個異乎尋常的名字,梵高和他的友誼深刻并不曾改變。
1887年,貝爾納在巴黎見到了梵高。梵高對他畫作中印象深刻,并找到一家飯店將貝爾納的畫作并置在自己的畫作旁邊一起展出。梵高還以這家飯店的名字為他們這個小組命名。
很快,梵高與貝爾納成為親密的朋友,他們一起在塞納河邊畫畫,分享對日本版畫的熱情,也交換畫作。貝爾納畫了一幅自己祖母的肖像贈送給梵高,梵高回贈了一幅自畫像給他。在這樣的互動中,貝爾納所踐行的“分隔主義”與影響梵高的“后印象主義”實際上產生了一場對話。
1988年2月,梵高在前往阿爾之后,他畫了幅跟貝爾納送給他的祖母肖像很相似的作品。在這次貝爾納的大展中,兩幅作品并置在一起,可以看到,兩個藝術家在形成自己風格的道路上,做出了怎樣的努力。
梵高在阿爾最后的時光里,與貝爾納沒有再見面,但兩人保持著頻密的通信。除了寫信,兩人也繼續交換素描,分享那些“靈光時刻”。在這一年的秋天,貝爾納寄給梵高一系列妓院題材的水彩畫,一共11張,還附有一首詩。逛妓院是兩人除了繪畫之外的共同愛好。為了這共同愛好,畫上11張水彩畫,貝爾納對這份友誼的看重也可見一斑。
在1988年10月高更去阿爾見梵高之前。梵高要求他與貝爾納各自畫一張自畫像,還要求在背景中嵌入對方的肖像畫。也就是說,在高更的自畫像中,要出現一張貝爾納的肖像畫;在貝爾納的自畫像中,要出現一張高更的肖像畫。梵高以自己的畫作作為回贈。
在高更啟程前,貝爾納把自畫像交給了高更,讓他帶去阿爾作為給梵高的禮物。此外,他還加了一張《草地上的布列頓女人們》。
梵高認為這張畫非常優美,他用水彩模仿了一張。在給貝爾納的信中,他也稱贊這幅畫,“顏色是天真的,可分辨的。啊,你把那些不必要的東西替換了——如果要說出來的話——那些人工的、受他人影響的。”
這封寫于1889年12月26日的信,梵高在信的最后為自己的身體抱歉,因為自己要努力控制身體,所以不能很快地給貝爾納回信。
1890年7月,梵高自殺后,貝爾納成為為這位荷蘭畫家爭取該有的地位和尊重的積極分子,并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還記得前文提到的那位兩面三刀的藝術評論家阿爾伯特·奧埃爾嗎?早在他寫文章吹捧高更時,貝爾納就跟他結下了梁子。但在梵高去世的第四天,貝爾納寫信給他,催促他為梵高寫一篇文章,“你知道我多么愛他,你也可以想象,現在我有多沮喪。你是他的評論家,請不要忘記他,也為他寫一些話吧,去告訴所有人他的葬禮是最后的加冕,配得起他偉大的精神和偉大的天賦。”
在這封信里,貝爾納記述的梵高葬禮細節,也成為不多的見證。
葬禮在1890年7月30日下午舉行。梵高的身體被他最后的畫布和黃色的花卉包圍。這些花朵包括大麗花和他喜愛的向日葵。他的畫架、折疊凳及畫筆放在棺材前。
在梵高逝世一周年后的1891年,貝爾納發表了一篇論述梵高畫作的文章,配圖是梵高畫作《戴草帽的自畫像》。
1892年,貝爾納組織了一場梵高畫展,并且為作品目錄創作了一幅木刻版畫。
除此之外,貝爾納主張出版梵高的書信。他的這一主張在1893年實現,部分貝爾納和梵高的通信在雜志上刊登。到1911年,兩人通信的全本在貝爾納的推動下出版。此外,在梵高家人的授權下,他繼續出版梵高與弟弟提奧的書信集。
貝爾納也是梵高重要畫作的命名者,諸如《吃土豆的人》、《播種者》等等。
至于貝爾納自己的藝術生命,則從此拐了一個彎。他經歷了宗教的激進、婚姻的變故,他一度熱衷中世紀藝術,最終回歸現實主義。就像后世研究梵高、高更和貝爾納的學者所發現的那樣,他們的畫布是從同一卷布上剪下來的。這種親密的、互相激發的關系,隨著梵高的去世,其實也終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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