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蒲國昌的藝術生命中,他把自己的藝術生命分為四個階段,繭伏、驚蟄、灰夢、拂塵。這四個階段中,結合蒲國昌的藝術作品,可以看到他的整個生命的意識和他生命的境界,在繭伏階段,時間約在上世紀78年之前的創作時期,此時對自我的生命意識尚未明朗,驚蟄時期在78年后至整個八十年代,此時,中國的整個社會正在復蘇,新的文化涌動在國人的心中,對蒲國昌來講,此時如同剛探頭的小蟲,大口呼吸,文化的滋養從中國到西方,從廟堂到民間,從精英到草根,使他的藝術修養深厚而廣博。當進入九十年代,社會變革帶來的自由的狂喜漸漸褪去,蒲國昌發覺人的困惑在于人的本身,人和人之間,人和社會之間的矛盾與對立,面對這一時期社會中洶涌而來的欲望狂潮,他敏感、脆弱的內心開始焦慮,他追問過、抨擊過,如蠟染《天問》系列、《萬花筒》、《招財進寶》等系列,而后,這之中人人之間的糾結矛盾與不可測的內心,促使他完成了《人-人》系列、《漁魚》系列以及《夢者》系列,這一時期是他的灰夢時期,在灰蒙蒙的夢中,他把對外界的懷疑、返回到了對存在的自思, 過程中既可以看到歷史的投影,亦可以看到蒲國昌在整個社會的母體中不斷地對自我審視的經過,經由幾個歷史時期,他進入到另一不可言說的生命境界之中,而這一時期,便是“拂塵”,一個去除遮蔽,還原其生命本原的一個界點,蚊子成為他這個時期的代表。青木正兒說:“高蹈的世界是由浮世的紛擾,個人的失意而生的苦悶的救濟場。這無需說,是因為在那里獨善——個人的自由——絕對的被容許的緣故。”由這句話可以看到在高蹈的世界中,由浮世而產生的苦悶與落寞,進而尋求個人的獨善與精神上的絕對的自由,于蒲國昌來講,其個性的敏感產生于生命的孤寂,在孤寂中尋求藝術的超越,在超越中,生命在高處建構了另一個生命意象——在藝術的神秘領域中獨自高蹈。
蚊子本身是什么?在蒲國昌的作品中,蚊子是一種象征,一個符號,在中國的傳統繪畫中,蚊子從來不是被選擇的對象,它作為個害蟲而根深蒂固,這是一個由塵世而生的形象,具有社會中通約的標記與象征,它沒有傳統文化中高潔的形象,比如梅蘭竹菊,正相反,它尖嘴鼓腹,具有人存在的本能與欲望。脫去了傳統花鳥畫中強調士大夫們陽春白雪的形象,蒲國昌以蚊子這種令人厭惡,卻又不得不正視的形態,宣告花鳥畫中關于人,關于人本身的存在,不是陽春白雪,不是文雅之風,而是貼近于人的本能與欲望的存在,只有正視人內心的漩渦與暗黑才可能是真實的形象,這也是蒲國昌在當下藝術風潮中逆風而立的本愿,也是中國藝術精神的本原,他的作品中,不僅僅是筆墨的延續,還包含著身體的經驗,這在當下一片小情小調的花鳥畫中顯得尖銳而激烈。
蚊子以嗜血聞名,卻又是一微物,在蒲國昌早期作品中,如《萬花筒》系列、《漁魚》系列,《夢者》系列等各個時期中,他在個人精神之中,那種眼冷腸熱之心的價值尺度與情感寄托在《蚊子》系列中也 一以貫之。蚊子的尖嘴長爪,在脆弱而神經質的形態中,其嗜血之象已隱退為一種內心的孤獨與自省,借蚊子之象,沉沉的孤寂感油然而生,細長的肢體支撐起一個混沌中生發的軀體,在丈二的空間中延伸,蚊子已遠離了塵世的形象,但它卻經由塵世來,在眾人的譏笑與算計的眼光中避世。在蒲國昌的作品中,它高高地立于自己零仃的細腳之上,俯視眾生孤獨而沉默。
在蚊子的意象中,蒲國昌為它們加了金色的光環,站在碩大的光環之下仰望處于斑斕之中的蚊子,它從數米高的空中懸垂下來,它們占有了觀者的視域空間,非真實的形象擴張了視域,使它的呈現具有一種神秘的宗教儀式感,而這種儀式感,在蒲國昌這里,便是他對于藝術的信仰,藝術是藝術家的心靈歸宿,是他們經由 藝術方式所達到的人生境界,在其間與藝術精神不期而遇,在藝術的高度上建構人格的維度,在不斷地超越之后藝術家所追求的高蹈的世界常常指向了另一不可測的具有宗教氣息的信仰方向,從而完成了自身的生存價值與意義。從蒲國昌所建構的這個世界來看,并非是從此遠離了世界或者是主體性的喪失,而是使他走向了物我同一的整體感,以我觀物,以物觀我,從這個意義上講,蒲國昌的蚊子其實就是他自身的生命主體,這個主體在趨向于向外物化的過程中,亦將外物化為我,主體與這個世界相刃相糜,到后來的物化,然后自化,主體與這個世界在不同時期產生了不同的復雜關系,從而使主體自身的行為與心靈亦不斷趨向于自適。另一方面物化之生生于自體,蒲國昌自體依然存在,畫面中蚊子尖銳的形象,神經質的筆墨,這是蒲國昌長期以來存在于他個體中的精神氣質,物我合一,不是無,而是依然有,這就是盡管他已經完成對自身精神價值的架構后依然并且還會在的東西,也是他面對塵世的復雜與虛無,雖淡然自適但骨子里的精神氣質不可變更。
蒲國昌為自己近日的一個畫展命名曰: “80了”,八十春秋,諸事皆了,經歷社會人生的變遷,而后用一“了”字來談及人生及藝術的狀態,這狀態回到蚊子之上,高踞于空中,眼極冷,心極熱,非無情,而是對人世情懷的一種淡然,曾經在他的作品《灰夢》系列中焦慮無著的狀態,而今回歸到一種淡然處之的情懷。蚊子靜然默立,非無言,而是宣告了在他經歷了對世界秩序的懷疑之后,在藝術的過程中找到了“道”的歸宿,亦是他在不斷的與主體與世界的沖突中,終于尋找到了他本真的狀態。這一狀態消解了他曾經在驚蟄與灰夢中與這個世界的對立,亦使他走出了沖突無著的狀態, 蒲國昌通過蚊子的形象,把他的精神世界自化于無待的境界之中,從固著焦慮的人生狀態中脫身而出,從虛無荒誕的世界中脫身而出,最終完成了精神的高蹈之游。
駱麗君
2015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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