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美國人比爾·波特在中國尋找隱士和禪宗的軌跡之后，坦言自己前生可能是中國人一樣，比利時人菲利普·德巴蓋也曾在四川遇到一個老人，算命說他上輩子一定是中國人。

菲利普·德巴蓋　　

　　2011年4月在北京恭王府嘉樂堂，中國嘉德舉辦了“讀往會心”——侶明室藏黃花梨家具展，70 多件藏品中有罕見的黃花梨交杌和難得成對的黃花梨四出頭扶手椅，這些藏品的主人就是這位“前世的中國人”。
　　起先，離明式家具距離最近、最容易被人提到的外國人是上世紀30 年代，旅居北京的德國學者古斯塔夫·艾克(Custav Ecke)，他出版的《中國花梨家具圖案》(英文版)，稱得上中國明代家具研究的開山之作。20 世紀70 年代，中國古代藝術(shù)品收藏家、美國人安思遠(Ellsworth)的著作《中國家具》出版后，在西方掀起了中國家具收藏熱。菲利普說，“那個時候，中國人甚至沒意識到古典家具在收藏上的意義。人們更看重字畫和瓷器。”他自己的收藏也剛好是這個順序。
　　18 歲時菲利普開始收藏藝術(shù)品，他最先看到的東方文化是日本的繪畫。收了一段時間后，有人跟他說，如果你真的喜歡東方的藝術(shù)，一定會喜歡中國的藝術(shù)。于是，菲利普開始了漫長的“淘汰”——并非淘汰藝術(shù)，而是在諸多的藝術(shù)門類中找到和他最契合的那一支。從書法到陶俑，再到宋瓷，都是探索著，直到他看到明式家具。西方藏家對藝術(shù)品產(chǎn)生濃厚興趣時，會下意識地開始尋找自己的領(lǐng)路人，上世紀80 年代，香港是明式家具的集散地，菲利普很幸運，在開始收第一件藏品之前，就找到了自己的領(lǐng)路人伍嘉恩。

　　伍嘉恩從1970 年代開始收藏明式家具，1987 年在香港創(chuàng)辦了嘉木堂——這個名字是王世襄取的，起初她只做博物館、行家生意，不與不知明朝家具好壞的人打交道，結(jié)果資深收藏家來得更頻繁了，倫敦知名骨董商Eskenazi 過去賣家具給伍嘉恩，后來回過頭來要她讓家具給他。就是這個名聲，1989 年菲利普第一次走進嘉木堂。
　　“當時他一下子被‘嚇到’了。”伍嘉恩說，嘉木堂是個純白色的空間，墻上只有王世襄先生寫的“嘉木堂”三個字。明式家具的線條在白色的映襯下越發(fā)地明晰起來。“一般第一次來的人，都會被震撼，菲利普待了一會后就開始和家具們說起話來，他會和它們交流。我很驚訝。”
　　此后，菲利普的所有藏品都來自于伍嘉恩的引薦，他的收藏非常豐富，有些已經(jīng)達到了館藏標準。經(jīng)過二十多年的積累，菲利普成了海外最大的黃花梨收藏家。有不少收藏家都提到過一個詞：“相處”。藝術(shù)品存世的時間要遠遠長于收藏家，每個能夠擁有它的人都應(yīng)該珍惜與之相處的這幾十年光陰。
　　菲利普在比利時的家原先都是西式的家具，后來明式家具越收越多，他干脆新蓋了一間房，就按著一個明朝人的家把家具“用”了起來。這些家具在菲利普的家中履行著家具實用的功能，桌椅床榻，沒有一件是被“供”起來的。王世襄先生給菲利普的收藏取了中國名字，侶明室，意思是“生活于明”。
　　2006 年，中國和比利時建交35 周年，菲利普的收藏展是當年官方的重要交流活動，那次展覽也是王世襄先生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本來我們想在公眾開放日之前單獨選一天讓王老來看，他那時候身體已經(jīng)不是太好，不太出門了，后來他還是決定要來開幕式，我很感激。”

　　菲利普和王世襄先生的跨國忘年交能夠結(jié)成，除了伍嘉恩的牽線，大概還是因為“侶明室”完成了世襄先生一直想做的事——有一座足夠大的四合院，按古人生活的方式把明式家具置于其中，恢復(fù)一個真正的古代文人之家。相處的另一層含義，是嘗試著去理解附著在藏品身上的訊息。菲利普不會中文，他了解中國文化的方式除了和行家交流，就是花大把時間在中國走訪和讀書。從1989 年開始，他去了30 多個城市，只為感受中國文化，不是為了尋找家具——中國民間的黃花梨精品少之又少，菲利普的藏品全部來自于海外。
　　在讀書和研究的過程里，菲利普發(fā)現(xiàn)，西方家具受到明式家具影響的例子比比皆是，北歐一些知名設(shè)計師就曾以畢生最經(jīng)典的作品向明式家具致敬——丹麥家具設(shè)計界的大師威格納的“中國椅”就是其中之一。
　　“最早的明式家具是由傳教士帶回歐洲的，第一件明式家具是傳到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那里，英式家具的椅背也是受了中式家具的影響。”坊間一直流傳的“文人參與明式家具的設(shè)計”，伍嘉恩和菲利普都認為這沒有確鑿的證據(jù)。伍嘉恩說，“我們所能找到的文人參與的家具設(shè)計就是李漁的時代，那個時候明式家具已經(jīng)全部定型，家具的設(shè)計很復(fù)雜，文人很難去改動它定型的結(jié)構(gòu)和工藝。”
　　菲利普對明代文人與家具的關(guān)系有著自己的思考：“中國古代的家具反映的是人和自然的關(guān)系，文人想呈現(xiàn)一種謙和以及在大自然面前渺小的態(tài)度，但是使用的木頭卻是最貴的，這也是很有趣的‘諷刺’。文震亨(文征明的曾孫)所有的家具都是反映精英人士的價值觀念，在視覺上就能得出社會階層的印象，知道什么是可以坐的，什么是不可以坐的。東西方在審美上存在很多不同，比如在西方體現(xiàn)一個人的高貴會不斷往上增加裝飾，而中國是減少，Less is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