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丹書 西湖一角 34×70cm
“兩彈一星”元勛錢學森院士是我們杭州人,他的夫人蔣英是民國時期軍事家蔣百里的女兒,是聞名遐邇的鋼琴家、歌唱家。世人都知道錢學森喜愛音樂,但卻不知道他其實還喜愛美術,尤其對中國畫情有獨鐘。2011年,他的兒子錢永剛教授將他珍藏的一幅中國畫《西湖一角》,捐贈給上海交通大學錢學森圖書館。這幅《西湖一角》就是我父親姜丹書在70多年前的1941年春天,應遠在美國的錢學森之請而畫,并寄到美國贈錢學森的。
錢學森與我父親的關系,要追溯到我父親與他的父親錢均夫的交往。我父親祖籍江蘇溧陽,1907年他考上了當時我國東南規模最大的高等院校——南京兩江(優級)師范學堂的圖畫手工科,這是當時的監督(校長)李瑞清(清道人)親赴日本考察回來,向清廷奏準后在學校增設的一個專業,為我國培養了自己第一批美術教育師資。1910年年底父親從學堂畢業,曾短暫留校工作。1911年7月,父親應聘到杭州的浙江兩級師范學堂(民國后改為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接替日本籍教師執教圖畫和手工,翌年李叔同(弘一法師)也應聘到該校,執教圖畫和音樂,后來成為藝術大師的潘天壽和豐子愷等就是當時從學的學生,這也是藝壇的一段佳話。當時,錢學森的父親錢均夫也在浙江兩級師范學堂執教,他與我父親性情十分相投,便換帖結為弟兄,兩家眷屬也經常互相往來。在上世紀20年代末到1933年之間,錢學森在上海交通大學就讀,他們舉家從北平(北京)遷回杭州,租住好友葉墨君的鳳起橋河下28號的房子,與我家(29號)為緊鄰。這幾年中,錢學森每逢寒暑假均回到這里度假。
據我兄姐們的回憶,錢家伯母知書達理,是個大家閨秀,每年到春天出筍季節,她會應邀從兩家隔墻的小門進入我家,到我家竹園來一起挖筍嘗鮮,她為人非常和藹,當時我最小的姐姐喬春才六七歲,是我5個姐姐中長得最漂亮的,又很聰明伶俐,錢伯母很歡喜她,就認她為干女兒,為此,錢均夫伯父給我父親的信,總是稱呼我父親為“敬廬(我父親的字)老兄親家”。錢學森寒暑假回家后很少出門,據我二哥書竹生前回憶說:一次錢學森到我家拜見我父親,說正在研究無線電技術,需要在我們兩家的假三樓之間拉一根天線(當時附近民居都是平房,28號與29號是這一帶最高的房子),我父親對這位世侄一向十分喜歡,便欣然同意,于是兩家的假三樓多了一根天線。在那個年代,無線電還是非常先進的技術,錢學森并不是學無線電專業的,但他從小就對先進的科技都有著濃厚的興趣,這也為后來他能取得世界級的重大成就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錢學森除了精研科學,對藝術也很有興趣。1941年,我父親逃難在上海,接到同在上海避難的老友錢均夫的信函,提及錢學森想要一幅我父親的中國畫,以解他長年遠離家國的思鄉之情。父親立即畫了一幅以杭州西湖為內容的中國畫《西湖一角》寄到美國贈錢學森,在2007年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我父親的遺作《丹楓紅葉樓詩詞集》第201頁上可以見到我父親當時在畫上題的詩:“畫《西湖一角》,寄贈錢子學森美洲。學森,杭州老友錢均夫哲嗣。抗戰前,留學美國。抗戰中,中美聯盟,從彼邦原子能專家馮·卡門氏鉆研原子能學;對于高空氣流多所發明;后又專精火箭學;成世界科學家之權威。
我學愚公術,移湖奪化工。畫隨番舶轉,人在地球東。猶是當年貌,曾何不潔蒙?家山收尺幅,萬里托帡幪。”
我在整理出版父親的《丹楓紅葉樓詩詞集》時,整理到我父親畫《西湖一角》并題寫了上述五律一首時,以為經過六七十年的滄桑變化,尤其錢學森為了回歸祖國而受到美國反動勢力的迫害,隨帶行李遭到扣留檢查,受盡折磨才在正義力量的幫助和新中國嚴正的交涉下回到祖國,這幅《西湖一角》中國畫肯定不會存世了。不想今年1月中旬接到上海交大錢學森圖書館呂成冬老師的電話,才知道這幅畫已由錢永剛教授捐贈給錢學森圖書館了,接著呂老師又將《西湖一角》的高清數碼圖片發到我郵箱。這是一幅橫披寫意畫,縱34厘米、橫70厘米,畫面中部自右到左畫了康熙題字的“斷橋殘雪”御碑亭、斷橋、白堤、錦帶橋,白堤桃紅柳綠,點出了西湖正值最美麗的春天季節;上部則是綿延的寶石山,右上角為保俶塔,右下角近景是一棵剛剛發綠的楊柳,柳絲正隨春風在空中飄拂;白堤以下部分則是大片的西湖湖面;左下部的湖面上,有一艘帶遮陽篷的游船正載著游客暢游西湖;題款后面鈐了“敬廬(朱文)”、“姜丹書(白文)”兩枚印章,左下角用了他最喜愛的“赤石翁(朱文)”做押腳圖章,以平衡右上角的保俶塔。這是一幅截取了西湖東北角幾個著名景點的西湖圖,只要是游覽過西湖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西湖的哪一角。在仔細閱讀了原作的題款后,才知道父親在題寫了五言律詩后意猶未盡,又寫下了一段情深意切的題辭:
“學森世阮游學美洲多年,必有眷懷故土之念。因作是圖,付郵寄贈,以當臥游。余亦拋卻西湖四五年矣, 他日歸來, 湖山依舊。君車我笠,聯袂重游,當以此圖為息壤也。辛巳春,憶寫于孤島屋籠人鳥居之囂囂軒,敬廬姜丹書”。跋語中“君車我笠”一語,用了《越謠歌》:“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君擔簦,我跨馬,他日相逢為君下。”以表達兩人之間是有“車笠”盟約的老朋友之誼。“息壤”一詞,這里用的是“棲止之處”(指圖中所畫“西湖一角”)一義。
錢學森收到這幅中國畫后,便視為珍寶,一直將其掛在自己租住的房間里,當時他到美國已經6年,想回國省親卻沒有時間,對故鄉杭州也十分思念,《西湖一角》對于思鄉心切的錢學森,無疑是個極大的慰藉。1947年錢學森暑期回國探親,并于9月17日和蔣英在上海沙遜大廈舉行結婚典禮,我父親應邀參加了他們的婚禮。1955 年錢學森沖破美國當局阻撓毅然舉家回國時,又將這幅中國畫帶回祖國并畢生珍藏著。據錢學森的兒子錢永剛教授說:“父親在晚年的時候,曾特意讓我把這幅《西湖一角》給找出來,掛在他的臥室里。其實,父親一般不會隨意在臥室里擺放東西,可見父親對這幅畫極為珍視。”錢學森的晚年長期患病臥床,行動不便,所以囑咐兒子找出《西湖一角》掛在床前,便于經常看看家鄉西湖美景,說明在錢學森心中,這幅他畢生珍藏的中國畫實乃寄托著錢學森對家鄉杭州和天下美景西子湖的無盡思念。
70多年過去,《西湖一角》有幸隨錢學森游歷了大半個地球而仍然完好如初回歸故國,在錢學森逝世后由后人捐贈給上海交大錢學森圖書館永久保存,我想父親在天之靈對《西湖一角》的最后歸宿一定會感到十分欣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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