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諦書跋
◆ 王金聲
說實話,收了十幾二十年的文人書法,鄭振鐸的字還是第一次弄到手,不是說他的字難找,也不是價格奇高,而是寫得稱心的實在太少,要不給你通鋼筆信?我也不要。京中友人的一件毛筆書札,十年前向其提過勻我,人家不搭理,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提。前年“嘉德春拍”盼來一張乾隆高麗箋寫的書法,上款也好,送給唐弢的,錄了一首鮑參軍的“行路難”。不料香港老友專程為此件而來,情面難卻,互相協商后鄭振鐸歸他競買,也讓了件他看中的黃宗仰畫歸我買,結果皆大歡喜、如愿以償,我與鄭失之交臂,此后再無鄭氏書件的蹤影。
去年九月北京“中國書店”拍賣行預展,現身一函《長樂鄭氏匯印傳奇》的線裝書,為文獻學家趙萬里插架之物,隨手一翻,首頁有張毛筆書跋:“近二三十年來,劇曲之研討風行一時。靜庵、瞿庵導其先路,隅卿、斐云搜訪尤力。予亦購求頗劬,微有所獲。今王吳俱逝,隅卿亦墓木已拱。南北數千里間惟斐云與予。尚于風雨如晦之時,事此不急之務耳。偶發一念,欲續汲古之業。惜力有不足,僅成一集,謹郵致一函于斐云兄,以寄遠思。諦。十二月十三日。”
觀此題記,廖廖數語,融史料、人物、志趣于方寸一紙,簡述明清以降曲劇之流布。靜庵是王國維,瞿庵是吳梅,二位均屬曲學大師,隅卿是大名鼎鼎的“不登大雅之堂”主人、小說、戲曲古籍的大藏家、北大三馬之一的馬廉,斐云為著名版本目錄學家趙萬里。善哉!既予人以知識,又平添幾許審美真趣,這當然又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機,欲罷不能,十幾個回合下來終收囊中。
諦是西諦,近世言文物考古之學者莫不知有長樂鄭氏,而知西諦為鄭振鐸者估計不會很多。鄭振鐸字西諦,福建長樂人,博雅多識,學殖宏富。最初專治文學,是文學研究會十六位發起人之一,先后編輯過《小說月報》《文學》周刊等,蜚聲文壇。又以藏書家身份搜羅宋元佳槧、孤本秘藉,蔚為大觀。建國后出任文化部副部長兼國家文物局局長,1958年10率中國文化代表團出訪西亞,途中因飛機失事殉難。
西諦的字雖算不上好,但也用功至深,習過顏真卿和寫經體,時而效仿,故楷中帶行,倒也自成一體。可是他本人卻被現代書法史列入爭議性的人物,緣于當年一篇追憶朱自清的文章《哭佩弦》,其中談到他們曾在馮友蘭、梁宗岱、朱自清等十二人的聚餐會上辯論“中國字”是不是藝術的問題,他的論點是:漢字向來“書畫”同稱,書法非藝術,馮友蘭持贊同,九人皆謂不然,而朱自清則贊成一半。或許他的言論與其時代意識相關,書法就是書法,何必一定要拔高到藝術的范疇。直到建國初期有人倡議成立書法家協會,鄭振鐸仍然反對,謂書法是每個人應該會的,沒有必要專門成立一個協會。搞建設人多好,書法就不要那么多人去寫,書法成為專業,則對書法是大破壞。章士釗、陳叔通與之辯論,推來嚷去,誰也沒說服誰,只好讓毛澤東來評判,毛澤東笑笑:“我們多一門藝術,又有什么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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