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榮寶拍賣總經理劉尚勇

　　2014年的藝術品市場和整體經濟走勢一樣呈現出低調的面貌，沒有天價成交數字刺激的市場難得因為沒有輿論的介入而恢復了平靜。而這樣的平靜對于拍賣市場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起碼在北京榮寶拍賣總經理劉尚勇看來，平靜是拍賣進入新常態的標志。

王鐸《七言律詩二十三首（6開）》 北京榮寶2014秋拍品　　

　　藝術品市場的常態不應該是“發高燒”
　　劉尚勇認為，前幾年藝術品市場的“一路高歌”被認為是常態，其實真正的常態應該是保持中速發展，而不是一路“發高燒”。“以往高歌猛進的行情，實際上從2011年底到2012年就已經離我們漸行漸遠了。2012年到2014年市場都在下行通道中運行，2015年也將繼續在這個通道中向下。”在劉尚勇看來，這種在下行通道中的迂回，將是藝術品市場未來幾年中的常態，直到2017年，藝術品市場才有可能出現上揚的機遇。劉尚勇是根據股票金融市場與藝術品市場的關系做出這個判斷的。“藝術品市場的啟動總是滯后于股票市場兩到三年的時間。藝術品市場從上一次1997年的金融危機到2003年的井噴行情，一共經歷了7年時間，而2014年底開始啟動的股票新一輪牛市行情，也是從6000點的高位觸底1000多點后歷經五六年的時間重新回調的。”

劉大為《瀚海行旅》 北京榮寶2014秋拍品　　

　　劉尚勇分析認為，中國經濟走勢和世界經濟的一般規律有所不同，因為有著自己濃郁的國家特色，所以這也成為中國經濟總被外界分析錯誤的一個原因。在中國，實體經濟好的時候，錢都去了實體經濟;實體經濟不好的時候，又都回到虛擬經濟（指股市）。今年，國家實體經濟普遍不景氣，藝術品市場在這個大的經濟背景下，不可能作為一個獨立行情而存在。“藝術品市場滯后股票市場一兩年的時間，在股票市場上揚的時候，它反而下挫;在股票市場下挫的時候，它會上調。兩者之間是一種逆相關的關系。”

齊白石《螃蟹》 北京榮寶2014秋拍品　　

　　雖然藝術品行業進入下行的“常態化”，但劉尚勇并不認為是一件壞事。“以往的‘發高燒’雖然對于拍賣公司來說，一時間可能盈利頗豐，但就和打了‘雞血’或者‘嗎啡’一樣，興奮過后，后遺癥也接踵而至。比如前兩年出現的由于價位過高，拍后買家不付款;或者買家由于對高價位的不適應，而紛紛表現出的對拍品的種種質疑等。”
　　藝術品金融在中國依然有重啟的希望
　　隨著藝術品市場的黯淡，前兩年將藝術品作為一種投資籌碼的藝術金融也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但劉尚勇認為，在未來的中國市場，藝術金融依然不會失去重啟的希望。劉尚勇十分相信中國經驗，“支付寶就是中國發明的，很多中國經驗最后都被世界接納成為世界經驗，因此藝術金融在中國一定能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發展的道路，因為還有不少人依然致力于這件事情。”劉尚勇認為，目前藝術品金融處于停滯狀態，是因為僅僅依靠藝術品基金或者信托這樣單一的金融手段是不容易做好藝術金融的。“藝術品金融應該是包括保險、評估、倉儲等一系列配套設施在內的投資系統，而目前，這樣的配套在中國還遠沒有完善。”劉尚勇說，藝術品和印出來的紙幣不一樣，后者是一堆沒有生命的紙，而前者本身有一種生命在里面，如果對其本身的規律過于忽略，將其作為如同煤炭、礦石那樣的“死物”，就會違背藝術規律。因此，將藝術品作為金融產品對象，就要尊重其內部規律。這也是目前藝術金融大多遭遇滑鐵盧的原因之一。“因為很多做金融的人，在涉獵藝術品金融的時候，對藝術品自身的規律并沒有太多的了解和掌握”。

蘇天賜《始見輪舟與滄海》 北京榮寶2014秋拍品　　

　　藝術電商不會沖擊傳統拍賣行業
　　和藝術品金融一樣，藝術電商在劉尚勇看來也是藝術品行業的創新。隨著藝術電商包括網絡拍賣的興起，有人擔心網絡拍賣會對傳統行業有所沖擊，但劉尚勇并不這樣認為。他說，網絡交易存在信用放不大的問題，“交易額一大，信用度不夠的弊端便會凸顯出來。”不過，網絡交易，可以24小時持續進行，沒有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再加上交易額不大，十分適合大眾消費，它所分去的份額恰恰是傳統拍賣行業舍去不要的那一部分。劉尚勇認為，傳統拍賣行業在藝術電商興起的時候，更應該找準自己的定位，“要勇于舍棄不適合自己的那塊蛋糕，低端市場應該交給網絡來做，傳統拍賣只要專心服務好自己的中高端客戶就可以了。”
　　劉尚勇認為，中國拍賣行業狂奔亂跑了20年，沒有機會反省自己，現在市場平靜了，正好可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定位，在藝術品市場這塊蛋糕中，哪些是應該放手給網絡的，哪些是應該讓給金融的。“既然天底下的飯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吃了，就要找到適合自己的那一口。一旦定位準確，即便市場再不好，拍賣公司也能平安度過。”
　　文化推動乏力導致藝術品市場疲軟
　　對于剛剛結束的2014年秋拍，劉尚勇認為是繼2012年“腰斬”行情之后的再一次“腰斬”。對于這樣的慘淡行情，劉尚勇解釋說，淺層次的一個原因是資金被新一輪牛市吸走了，“股市盈利速度有的時候比藝術品市場快很多，今年買了一只股，可能過幾天就能漲10%”。另一個原因是由于“億元行情”的消失，高價位的拍品再進入市場就會因無人接盤而顯得不合時宜。
　　但在這兩個淺層的原因下，劉尚勇認為其實還隱藏著一個更為深層次的原因，那就是文化內驅力的缺失。劉尚勇解釋說，上一輪億元行情的推動其實來源于資本的外力。資本有著天生的逐利特性，當它有一個更為盈利的投資點時，便會棄藝術品而去。這時，由于自身不具備內驅力，僅僅仰賴于外力的藝術品市場，出現疲軟是不可避免的。
　　劉尚勇所說的內驅力，就是文化的推動力。雖然資本外力在過去的幾年中對藝術品市場的助力毋庸置疑，但它的出現同時帶來了兩個弊端。一是，它的快速推動使得高雅藝術在短短時間內迅速透支了未來幾年的行情;二是，如果能夠盈利，資本絕不會拒絕低俗的藝術形式。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在過去的幾年中，特別是藝術品市場火爆的那段時間，會大量充斥著暴力、色情的作品。這也是將文化全部交給市場，由資本完全支配所帶來的必然后果。

史國良《版納小景》 北京榮寶2014秋拍品　　

　　那么為什么我們會缺乏文化內驅力？劉尚勇解釋說，當一個社會發展的時候，原有的文化背景就和現實不相符合了。“比如，中國在解放后至今60多年的時間內，快速地從農業大國變為工業大國，然后又匆匆地被商業所充斥。也就是說，要讓一個人從農民思維快速經歷工人思維后馬上變為生意人的思維，這個跨度太大，很多人至今難以轉變，依然停留在第一階段。“這種現象從一些一線水墨畫家熱衷于農牧風格的作品中就可以看到。”劉尚勇說，當下主流水墨藝術家多是在體制內或者被體制樂于接受的，他們的年齡結構為上世紀40后、50后和60后，這些藝術家或來自農村，或下過鄉、參過軍、支過邊，他們的文化傳習過程就一直浸淫在詩意的農牧經濟時代，但正是這些已經與當下生活背景不相符合的作品成為現今的審美主流。“不但一線藝術家的思維還沉迷在農業夢中，與現代的都市生活還差著好幾步，就算他們想要突破，畫出以工業社會、商業社會為背景的作品，能否得到主流審美的認可，也依然是個未知數。”劉尚勇說，如果文化高度依然停留在農業社會，遠離都市文化，就無法與世界現有的主流文化對接，更別提影響和引領世界主流文化了。因此，藝術家和主流審美的不接地氣成為缺乏文化內驅力的原因之一。
　　另外，國有文化機構對藝術的推動乏力，也是缺乏文化內驅力的另一個重要因素。“去年年底，來自私人美術館的一只雞缸杯在社會引起強烈反響。反觀一些國有博物館，資金、占地、館藏都優于這家私人美術館的不乏其數，但對社會的影響卻乏善可陳。這不得不引起國有文化機構的深思”。
　　那么，怎樣才能具有文化內驅力？劉尚勇認為，首先從拍賣公司方面講，要注重“文化解釋力”的培養。“早先拍賣行做的是‘曬寶式’拍賣，把東西擺出來后，好壞都由買家自己判斷，拍賣公司不做任何文化解釋，現在這條路已經走不通了。我們之所以賣得不好，是因為我們的文化解釋不夠。近幾年，但凡拍賣公司做過深入研究的作品，都賣得很好。”劉尚勇說，自北京匡時在預展現場開辦各種研討講座開始，各大拍賣公司包括北京榮寶在內，近年也越來越注重文化解釋力的挖掘。未來拍賣公司之間的競爭也將在文化解釋力這種內驅力之間展開角逐。
　　另外，隨著上世紀70后、80后、90后藝術家的嶄露頭角，之前藝術創作依舊停留在農業社會的現象將得以改善。“這些70后、80后、90后藝術家上過大學、出過國，很多是‘學二代’、‘藝二代’，全身浸泡在都市的時尚生活中。隨著他們年齡的增長、見識的拓展、話語權的鞏固，將逐漸占據社會生活舞臺的中心，而這代人的文化觀將與前輩大不相同，文化內驅力也將在這代人中開始凝聚。”劉尚勇說，“我們將2012年到2014年藝術品市場行情的回落，看作是藝術品市場結構的調整，是后工業時代都市文化對傳統農耕文化的跨越”。

陸儼少《山水四屏》 北京榮寶2014秋拍品　　

　　劉尚勇眼中的拍賣30年
　　作為中國藝術品拍賣最早一批的參與者，劉尚勇親歷了之前20年藝術市場的風風雨雨。在他看來，第一個10年很多公司獲利頗豐，“當時解決了文物藝術品從‘管控’到可以自由競拍的問題，因此在初期為各個公司帶來了不小的收益。但走著走著就不行了，因為公司越來越多，原有的空間就變得擁擠。”
　　第二個10年，各個拍賣公司進入了“規模化競爭”的階段。公司的團隊、管理水平、資金量、業務量甚至拍賣場地、拍賣圖錄等細節都成為相互競爭比對的參照物。劉尚勇說，這10年，最大的成果是將中國藝術品市場的交易中心確立在了北京。而它所凸顯出來的問題，和它的成果同樣巨大。
　　在劉尚勇看來，從2014年開啟的將是中國拍賣的第三個10年，這10年中最大的特色將是解決文化內驅力缺失的問題。“對于拍賣公司來說，這10年的競爭主要在于品牌之戰。而品牌則來源于特殊的文化，就像蘋果公司，雖然門店、渠道、零件、軟件都不是自己的，但只憑獨有的文化，就成為世界最著名的公司之一。”
　　劉尚勇非常贊賞喬布斯為蘋果提出的文化概念，“我們是來改變世界的”。希望，在中國拍賣的第三個10年中，隨著文化內驅力的不斷加強，中國藝術品市場也終將能夠令世界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