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農歷臘月初八,廬州初雪。朋友圈中紛紛都在曬雪景、喝臘八粥、談佛祖成道。下午,我依約去參加一個書法界的迎春聚會,路上突然接到胡克勤兄的電話,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傅愛國先生當天下午走了。雖然愛國先生生病一年有余,中間做過幾次手術,但我們仍然相信他正值壯年,性格開朗,希望他會挺過這一關的,但他走的那么突然,那么決絕,卻是大家都沒有想到的,心情驟然變得很沉重。
當代社會是個多元的時代,經濟生活的快速發展,帶來的是社會人的多重角色定位。當我們想要去了解和研究某一個體或現象時,往往會帶來很多困惑和不確定性。在當代安徽書法界,愛國先生是有著獨立品格的一位,也是有著眾多頭銜的一位。他是中國書協教育委員會委員,安徽省書協副主席,巢湖學院副院長,第九屆全國人大代表,中國書協德藝雙馨會員,安徽省文藝評論家理事,國家優秀教師。他的本職工作是一名高校書法教育工作者,肩負著行政和教學的重任。而在書畫藝術領域,也有著開闊的視野和多方向的研究能力,并長期地從事書法創作實踐。但作為一個書界老朋友的理解,我還是愿意作為一個書法人來定位他較為合適,而其藝術成就尤以書法教育和理論研究見長。
愛國先生出道很早,其藝術生活的經歷基本上是和當代書法熱的興起和發展是同步的。出道早而能持久地獲得書界的關注,有書法在當代大繁榮環境的影響,更有其自身不斷進取的努力。從這一點來看,我想愛國先生應該算是當代書法人一個成功的縮影。我與愛國先生相識于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那時我在省美術出版社《書法之友》雜志社工作,他當時已是安徽省較有影響的書法家了,經常應約為雜志寫些評論性的文章,也參與高校教材的編寫工作,所以來肥在一起接觸的較多。從初始的印象看,他是一個很隨和也很圓融的人,后來接觸其書藝文章,才感覺到他的書論文章也是平實自然,而盡顯出睿智和才華,一如其為人。這讓我愈發對文如其人深信不疑。
我與愛國先生相識多年,而交往卻是屬于寡淡如水的一種,書法是大家共同安身立命的根本,偶有魚雁往還,聲訊相聞,于我實則獲益良多,猶如君子之交,而又相忘于江湖。我那時因為編雜志的緣故,也經常會寫一些理論性的文字,對當代的書法理論研究動態也較為關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西方一些文藝理論與哲學思想的傳入和普及,書法界也開始重新審視對古典書論的認識,一時間書法界報刊雜志對理論研究的熱潮方興未艾。美學和史學,史觀和史料,傳統回歸和現代意識,種種爭論此起彼伏。上海書畫出版社還專門出版有《書法研究》雜志,香港也有《書譜》雜志,全國性的專題書法研討會每年也會召開幾次,現在回過頭來看看,還真是對當代書法發展有著一定的推動作用。宏觀的理論研究和書法人的使命意識讓很多書法理論工作者對書法現象和書法前程的展望和理想躊躇滿志,樂起不疲,而這些作者隊伍尤以高校的書法教育工作者為主。安徽雖然沒有知名的高等書法教育優勢,但當時在全國的書法理論界,還是有幾位有影響的理論作者,大家參與全國性交流的熱情很高,我和愛國先生也經常因為有文章入選而一起結伴去參加這一類的活動。
整個九十年代,我們曾有過多次相伴出行的經歷,一般的研討會在主題討論之后,都會安排相關的書法遺存和自然景觀的考察活動,當時文學界正是流行賈平凹先生《廢都》的年代,圈中道友曾自嘲是“五類人搖筆桿,一篇論文到處玩”,說笑歸說笑,名家師長之間相互交流思想,啟迪碰撞,加之廣泛的游歷,對于我們還是難得的學習機會。記得印象最深的還是95年的初春,我們一起去北京參加中國書法教育委員會主辦的第三屆全國書法學和書法發展戰略研討會,那次安徽入選的論文作者有傅愛國、毛萬寶、虞衛毅、王俊先生和我,大家剛下火車,“安徽五虎”就在天安門前合了個影,陣容整齊,豪情滿懷。在當時物質經濟還不是太寬裕的年代,整個學術活動安排的很好,主辦方對于理論家給予了足夠的尊重。會議安排在京郊的一個五星級的溫泉度假村,由陳振濓先生主持,大家對書法學的學科建設和當代書法的發展方向進行了很激烈的辯論,當時的會議還邀請了兩位中央領導同志參加,可謂規格很高。會后安排大家一起參觀了房山石經和北京猿人遺址,當然也留下了許多難忘的記憶和一些不能言說的故事。
愛國先生很善于把本職工作和自己的藝術研究相結合,撰寫過大量關于書法教育方面的研究文章和專著,如《書秉金石 以碑化帖:兼談李瑞清、胡小石、游壽師承中的書法教育》、《書法篆刻》、《藝術鑒賞》等等,也正是因為他在書法普及和高校教育工作的突出成就,在2006年獲得了中國書法蘭亭獎教育獎,這是書界對他在書法教育上的充分肯定。然而他更多的心力是用在對傳統書法理論的研究上的。愛國先生對書法史和書法理論有著深入的研究,他的文章往往旁征博引,思路開闊,宏觀性很強,善于從書史和時代的高度去觀照書家和藝術現象,為文自出機紓,不落陳規,很有見地,也很有影響。近年來,愛國先生對當代安徽書家研究傾注了較大的心力,如關于鄧石如、賴少其和當代書家的研究就在全國和省內的學術刊物上發表了多篇學術文章,對推動安徽當代的書法發展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同時,他在書法研究的基礎上,還不斷的拓寬自己的研究領域,對中國畫和當代藝術現象也發表過許多真知灼見,如《由傳統眼光轉向世界眼光——20世紀末中國水墨藝術三種發展的述評》,就是較為系統的對二十世紀末關于“中國畫已經走向窮途末路”“筆墨等于零”和“守住中國畫底線”等藝術思潮進行了全面的反思,從而對中國水墨藝術在新世紀的發展方向作出了較為客觀的判斷和評價,受到書畫界同道的許多肯定。
因為對書法史的研究和當代書法的把握,愛國先生的書法創作也是獨有心會的,只是他在藝術教育和理論上的突出成就,而書法作品被大家關注的較少。其實,愛國先生的書法實踐要遠早于其理論研究,據其學書自述,幼承庭訓,早在青少年時期就受到鄉賢俞守瑤先生的指教,從正宗的漢隸碑帖入手,而后對唐楷和晉唐人行書兼而攻之。尤其是在80年代初拜訪安徽書法名家張翰先生后,得先生言傳身教,并獲贈隸書條幅“讀書寫字”而深受震動。后來又有機會到北大深造,從此啟開了他的文史哲貫通的書學研究和博收約取的書法創作之路。愛國先生的書法是以隸書和草書創作見長的,他的作品中始終散發出淳樸和儒雅的氣息,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淳樸是一種性格和人生狀態的外化,而儒雅是其讀書游歷的表征。要是以佛家的頓漸說來觀照的話,他應該是屬于漸修一路的。當代書法展覽熱潮的推動,滋生了許多技術優秀的書法作者,而展覽文化和現代評審機制的建立,卻又無形的損害了傳統書法審美標準的純粹性,書法審美經歷了由“品味”向“展示”的轉換,而東方文化那種神秘和意象的表達功能在漸漸的淡化。因而,作為有獨立思想的藝術家,愛國先生是冷靜和智慧的,始終認同藝術個性和對傳統的堅守對于當代書法才是真正的可貴。
愛國先生儒雅博學,人緣好,交游廣,我常常因公去到外地,書界朋友提起愛國先生的道德文章,總是贊賞有加。前段時間偶然看到他一篇關于豐子愷先生書法美學思想的研究文章,對豐先生的藝術人生化、人生藝術化的見解很有心得。當年林散之先生在給陶博吾老人中國美術館展覽的前言中說的話,讓我至今記憶猶新。意思是為藝之路漫長而艱辛,個體對于時代,其顯與不顯,其命也乎!如今先生正值盛年,而天妒英才,令人不勝欷歔!洛陽千唐志齋有幅名聯:誰非過客,花是主人。人生有涯,而藝術的長河卻是永恒的生生不息。愿先生安息!
2015年2月2日日于棹雪齋
陳智:中國書協青少年工委委員、安徽省書協學術委員會常務副主任、國家一級美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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