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丹霞 一九六五年生人 書畫研究專家 故宮博物院研究員
來源:《藝術商業》雜志 2014年12月刊
兒時的楊丹霞, 常常跟著在故宮工作的父親楊臣彬到故宮玩耍。她在院子土堆上玩時就會偷偷瞄父親, 我覺得我父親他們干的這事挺神秘、挺偉大的, 幾百年、上千年留下的東西拿在手里面, 說得頭頭是道,我將來也能在這兒就好了。兒時的想法如今成為了現實, 楊丹霞和父親楊臣彬一樣,都成為了古代書畫研究專家。
楊丹霞考進故宮博物院后,志愿填的是陶瓷組。所有人都知道她父親是楊臣彬,所有人都覺得她該想去書畫組。
楊丹霞盤算著自己的小九九,“我父親是做書畫研究的,假如我要學的不尷不尬的,人家會說,瞧瞧,丟她父親
的人;如果我要學的還可以,人家會說,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比我們條件都好,你有那么好的父親,你該成啊。
別人可能會忽略掉你為此付出的很多艱辛。”楊丹霞特別堅決地企圖回避與自己的父親搞同一項工作,但被陶瓷
組的組長拒絕入組。楊丹霞去找當時的業務院長楊伯達,哭著鼻子追問原因。楊伯達說:“人家嫌你太瘦,干活沒勁兒。你還是去書畫組吧。我替你想了,我是看著你從小長大的,你像個男孩一樣,沒心沒肺,也不懂看人臉色。如果去工藝部和宮廷部,這兩個組女生多,免不了是非也多,你是個直筒子,也搞不好這些關系,待那里不受罪嗎?”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楊丹霞覺得在理,就這么進了書畫組,一待就是30 年。
故宮里的童年
楊丹霞與上“五七”干校的父親楊臣彬戲劇性重逢時,她在上小學二年級。很稀松平常的一天晚上,母親在和面
做晚飯,楊丹霞已經結束了自己的功課,聽見有人敲門。開門后發現是個邋遢的陌生人,拎著線制的破網兜,里
面放著一個臉盆和一雙膠鞋。20 世紀70 年代初,在北京街頭還有很多要飯的,楊丹霞喊自己的媽媽:媽,是不是要飯的?楊丹霞的母親兩手沾滿面粉走出廚房,望見門口的人,眼淚“唰唰”地掉了下來。
這一幕在楊丹霞記憶中無法磨滅,從那天晚上起,從小在姥姥家長大的楊丹霞真正開始對父親有了印象。父親楊臣彬回來之后,整個家變得完整了。為了照顧年邁的岳母,一家人從樓房宿舍搬到了故宮旁邊的平房院里。楊臣彬先生在故宮博物院恢復原職,楊丹霞開始了在故宮里的童年生活。
“那時候覺得故宮特別大,到處都是紅墻,而且那時的天兒好,沒什么污染,都是藍天、金黃色的瓦。覺得外面
這個‘大筒子’又寬又長,好像要走很久很久,才能到父親工作的地方。”為了不打擾父親工作,楊丹霞帶著小伙伴們私下里亂跑。有時去故宮派出所院子里偷草珠,那是警察種了準備串簾子的;有時去庫房外面的院子,里
面有個大土堆,種著玉米、花生、葡萄、棗樹,嘴饞的小孩喜歡在那里東跑西顛,順手摘點可以填肚子的零嘴。
大人們對此通常又生氣又無奈。
當父親與同事在屋子里開會,楊丹霞在院子土堆上玩時就會偷偷瞄他們。“我覺得我父親他們干的這事挺神秘、
挺偉大的,幾百年、上千年留下的東西拿在手里面,說得頭頭是道,我將來也能在這兒就好了。”
與畫家角色互換
楊丹霞在書畫組一待就待了30 年。從保管部書畫組、宮廷部書畫組,最后又成為書畫部,部門拆了組,組了又拆,楊丹霞如鐵打的營盤一樣始終固守。
1985 年,楊丹霞工作一年多以后,初步開始接觸書畫鑒定。那時中國古代書畫鑒定小組進駐故宮鑒定,楊丹霞
直接參與其中,每天陪著老先生們開卷看書畫。“我負責開卷,把一幅畫打開,給對面一排老先生看。”楊丹霞一手扶著畫,一手記筆記,純粹為自己記。記了很多,雖然許多古代書畫家的名頭驢唇不對馬嘴,“可是收獲很多”。楊丹霞覺得基礎知識的積累是一個必需的過程,為此從不對看上去“低級”“辛苦”的庫房工作有所怨念,否則會從心理上感覺苦和累。她曾經做了7 年的“賬卡物三核對”工作。“一群剛入職的學生在一個大桌子邊抄檔案,我負責抄書畫的,包括每幅的尺寸、質地、鑒定意見、歷代流傳……在這期間我熟悉了大量的東西。”
在事務性工作之外,楊丹霞會利用一切機會看館藏真品,努力記住所有細節。“就像追一個人,你要每天跟TA 四目相對,跟他產生愛情。你愛他,就要下死工夫琢磨他。”楊丹霞就像對待“產生愛情的他”一樣,除了吃喝拉撒睡,腦子里想的全是這個。做書畫鑒定,天分悟性和后天的努力付出,兩者缺一不可。楊丹霞非常篤信這一點。“若先天對藝術品沒感覺,后天再努力也所獲甚微;但若天資聰穎,聰明反被聰明誤,不付出努力,只停留在浮光掠影的層面,那其中的驚心動魄與刻骨銘心永遠無法體會。兩樣都具備的人,才能達到一個高遠的境界,像徐邦達先生,像我父親。我現在還達不到,但是我正努力往那兒去。”楊丹霞將研究書畫視為一種交流,角色互換是她最大的樂趣。“我去看一幅畫時,會假裝是畫家本人。我會假想,如果我是他,該怎樣來構思呢?我為什么要這么畫?我會在一個什么環境里做這些事情呢?我寫這首詩時的情緒又是如何呢?”這種方式有副作用,楊丹霞經常為此情緒大幅度波動。白天看過什么東西,感觸太深,晚上睡不著,半夜起來繼續琢磨,并不斷自我否定。“傷身”,她認為這是自己身體不好的原因。
“只能說在有生之年,對我有興趣的某一些領域達到某一種我可以企及的高度,僅此而已。” 這是楊丹霞的愿望,簡單而直接。
戀父情結
有人說楊丹霞戀父,她承認確實是這樣。“女孩子誰沒有呢?”她反問。本來就高高大大的楊臣彬先生是楊丹霞第一個崇拜的異性,覺得他像一個全能超人。“我小時候睡的床、家里的沙發、電視柜都是我爸親手做的。他會拉二胡,會彈琴,會吹笛子,會吹簫。”后來楊丹霞一家人住進了平房,有了院子,房子前面有很大一塊空地,種著高大的香椿樹。秋天有石榴,春天有丁香。楊丹霞一家人自己種了扁豆、蛇豆、葫蘆、絲瓜……還有各種花草。天氣熱的時候,吃完飯,院子里面擺上茶,擺點零食,楊臣彬先生就會拿出簫來吹。一群小孩一人拿個小板凳坐在旁邊聽。這個場景在楊丹霞腦子里揮之不去,每當讀到一些詩句,就會重現在眼前。月亮底下,蟲子在飛,花草散發著香氣,樂曲聲余音裊裊,久久在耳邊回蕩。“其實我從小培養起來的對文學、歷史、藝術方面的興趣都來源于他。”
在故宮擷芳殿東跨院楊丹霞辦公的地方,她仍然喜歡在院子里種上各種各樣的花果,大門上飄蕩著葉子卷曲、體型肥碩的絲瓜,那該是她關于家、關于父親溫馨記憶的一部分。
攝影/ 黃偉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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