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馬往南200公里,維蘇威火山旁的那不勒斯,是一座溫和的城市。它像一位慈祥的老者,2600年的悠悠歲月中,安然沐浴著每個地中海的落日。
2014年我在南歐游學期間,曾造訪了坐落在市中心的那不勒斯國家考古博物館,它以收藏龐貝壁畫為特色,在那里眾多深藏瑰寶的博物館中并不顯山露水。每日造訪博物館的,大多是那些去過龐貝的游客,看完了那令人驚嘆的遺跡,順便來此對那些色彩鮮艷的壁畫瞥上一眼。
在三樓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我意外看到有一組壁畫的殘片,繪的是或捧花、或撫琴,形態各異的少女,人物不過巴掌大小。龐貝壁畫以表現歷史場景和性愛場面聞名于世,這組少女殘片,充其量只是某個大壁畫中最邊上的裝飾而已。然而,當我那次隔著玻璃柜凝視這些殘片,對焦漸漸清晰,突然驚訝地叫出聲來:“天哪,《巴黎少女》居然在這里!”
壁畫《巴黎少女》,是美術史上非同一般的作品,在中學美術課本里就曾經出現過:綠色的背景,白色的衣裙,滿天星的花束。據說因裝扮入時,才被當時的發現者叫成“巴黎少女”,以示時髦。記得當年那個實習的小個子美術老師特地強調:這幅畫的美,就在少女回頭的脖頸和抬起的腳后跟!無奈印在書上的圖像太不清楚,我們對女神一通端詳之后,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放棄。但心里一直有個梗:“這張畫到底好在何處,實在不明白!”
直到看見殘片原件,雖然理智告訴我,這是名畫;但看上去和教科書上的并無二致;和周圍那些同類比起來,也未見得高明多少。難不成又是一件“皇帝的新衣”?
公元79年8月24日夜,龐貝。涼爽的庭院被勢不可擋的灼熱巖漿吞沒,偉岸的神像被火山噴發的石彈所摧毀,人們掙扎絕望之際,在墻上刻下了“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永恒”。然而,這些消散的生命并不知道,他們以另一種方式永恒了。人們記住了龐貝城的命運,更津津樂道于這場遠古災難帶來的痛感和快感。
在康德看來,這種對無限和未知的崇敬和痛感,使想象力更加活躍,經歷著瞬間生命力的阻滯后生命力更強烈的噴射,成為崇高。歌德說,“在世界上發生的諸多災難中,還從未有過任何災難像龐貝一樣,它帶給后人的是如此巨大的愉悅。”
《巴黎少女》正是在這樣的時刻進入現代人的審美視野的。和其他幾個手執器物的少女不同的是,她在花叢中漫步,舉止間透著幾番閑適與從容。也許正是生命中這個極為舒散的瞬間,在巨大災難的背景之下才顯得彌足珍貴。
美,真是個奇怪的東西,當你感到痛、感到丑,她飄然而至;當你凝視著她仔細端詳,她卻又消失不見。



皖公網安備 34010402700602號